晨霧還沒散儘,怡紅院的青石板路就洇透了水汽。
踩上去軟乎乎的,連鞋底底都沾了層薄濕。
時念沿著回廊慢慢走,聽著後廚傳來吳嬸剁肉餡的“咚咚”悶響。
她指尖在微涼的廊柱上輕輕劃著圈,涼意在指腹間散開,剛好壓下心底的幾分沉凝。
“念姐,真要讓沉碧去嗎?”
淺醉還是有些猶豫,“我總覺得心裡發慌,萬一寧翰之耍陰的……”
時念回頭時,正撞見沉碧從樓梯上下來。
她穿了件月白襦裙,領口繡著圈淡粉纏枝紋,鬢邊彆著支珍珠步搖。
是昨夜特意選的,既不張揚惹眼,又透著幾分大家閨秀的溫婉,剛好合了私會的假象。
“怕什麼?”
時念伸手接過戲服抖開,晨光透過薄霧落在上麵,金線繡的水波紋泛著細碎的光。
“寧翰之想玩栽贓的把戲,咱們就陪他玩到底。”
這件事若是沒有個結果,那寧家還會繼續找怡紅院的麻煩。
寧翰之眼底的陰翳藏都藏不住,定要找機會把青樓穢亂的帽子重新扣回怡紅院頭上,好報之前的一箭之仇。
“王木匠那邊都交代好了?”
時念忽然轉頭問阿福。
阿福正踮著腳往門楣上掛今日休業的木牌,木牌邊緣打磨得光滑,上麵的字是他前幾日用朱砂描的,紅得鮮亮。
聞言他忙點頭,“放心吧念姐!”
王木匠是吳嬸的遠房表親,出了名的老實本分。
“我跟他說清楚了,就說找沉碧姑娘商量戲台雕花的樣式,其他的一句多話都不會說!”
沉碧攥著繡帕的手悄悄鬆了鬆,帕子上繡的並蒂蓮被捏得變了形,絲線硌得指腹發疼。
她張了張嘴,聲音帶著點微顫:“念姐我……”
雖然知道是演戲,但還是難免緊張。
“彆緊張。”
時念替她理了理鬢邊的碎發,指尖掃過那支珍珠步搖,冰涼的觸感讓沉碧瞬間清醒。
“記住,到了畫舫隻談戲台雕花的公事,不管寧翰之或其他人說什麼,都彆接他遞來的任何東西。”
“茶盞、點心,哪怕是塊帕子都不行。”
她特意選了今日休業,又讓沉碧故意把要去城西畫舫見外男的消息漏給小柱子。
魚餌早已下好,就等寧翰之這條急功近利的魚上鉤。
汴河灣的晨霧比怡紅院更濃。
畫舫泊在水中央,烏木船身泛著溫潤的光。
兩側雕著精致的蘭草紋,葉片蜷曲的弧度恰到好處,遠遠望去像一片浮在水麵的墨色荷葉。
沉碧踩著跳板上去時,王木匠正背對著船頭刨一塊檀香木。
刨子劃過木頭的“沙沙”聲混著水汽,散出檀香特有的清苦香氣,木屑簌簌落在船板的青石板上,堆了薄薄一層。
“沉碧姑娘來了。”
王木匠轉過身,手裡還攥著刻刀,木坯上已初見戲台欄杆的雛形,花紋流暢又大氣。
“你瞧瞧這花紋合不合心意?要是覺得繁複,我再改得素淨些。”
沉碧剛要走近細看,就聽岸上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還夾雜著鐵鏈拖地的“嘩啦”聲,刺破了晨間的寧靜。
她心頭猛地一跳,轉身時,正撞見寧翰之帶著十幾個衙役往這邊衝。
他穿的湖藍色官袍被晨霧浸得發沉,緊緊貼在身上。
褶皺裡沾著點兒草屑,活像層皺巴巴的難看補丁,眼底卻閃著得償所願的狠光。
“拿下!”
寧翰之的吼聲驚飛了蘆葦叢裡的水鳥,翅膀撲棱著掠過水麵。
“光天化日之下孤男寡女共處畫舫,還敢說不是私會?今日定要讓你們怡紅院名聲掃地!”
衙役們扛著鐵鏈湧上汽船,船身被踩得微微晃動。
王木匠嚇得手一抖,刻刀“當啷”掉在船艙裡。
他忙不迭地擺手,臉都白了:
“官爺!我們是清白的!就是商量戲台雕花的活兒計,沒彆的事啊!”
“清白?”
寧翰之冷笑一聲,抬腳踩過散落的木屑,鞋尖把木屑碾得粉碎。
“孤男寡女在畫舫上,不是私情是什麼?難不成是在這水上論道講學?”
他忽然彎腰,眼神精準得不像偶然,徑直掃向沉碧常坐的位置,從艙底暗格裡摸出個錦盒。
紅綢鑲邊,盒麵還繡著鴛鴦,一看就不是尋常物件。
打開盒子時,幾錠銀子滾了出來,在晨光下閃著晃眼的光。
“這是什麼?”
寧翰之捏起一錠銀子,聲音裡滿是譏諷。
“難不成是你給這木匠的做工錢?還是他給你的私會禮?”
沉碧的臉霎時白得像紙,攥著繡帕的手猛地收緊,指節泛白:
“我不知道!這不是我的!我從來沒見過這個盒子,更沒放什麼銀子在這兒!”
“不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