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翰之往前逼近一步,官帽上的孔雀翎掃過她的鬢角,帶著官服上的冷意,壓得人喘不過氣。
“那為何會在這裡?難不成是它自己長腳跑過去的?”
沉碧往後退了半步,後腰撞到船舷的木柱,鈍痛傳來,疼得她眼圈發紅,卻硬是沒讓眼淚掉下來。
時念說過,越是這種時候,越不能露怯。
她深吸一口氣,聲音雖發顫,卻字字清晰。
“寧參事這般興師動眾,帶著衙役堵截畫舫,難道就是為了栽贓陷害?”
“這銀子何時放在這兒的,你我心裡都清楚!”
“放肆!”
寧翰之勃然大怒,揚手就要往沉碧臉上打去。
“參事!”
身後的衙役忙伸手攔住他,壓低聲音勸道。
“這兒離岸邊近,岸上已經有人在看了,免得鬨大了被人看笑話,傳出去對您的名聲也不好。”
“不如先把人帶回府衙,再慢慢審。”
寧翰之這才悻悻收回手,惡狠狠地瞪著沉碧:
“帶走!我倒要看看,這次時念還怎麼護著你!”
鐵鏈“嘩啦”一聲鎖住沉碧和王木匠的手腕時,朝陽剛好刺破晨霧。
金色的光灑在汴河上,像鋪了層碎金,卻照不進兩人身上的冤屈。
沉碧望著岸邊漸漸聚攏的人群,想起時念臨行前說的話。
“彆怕,好戲才剛開場。”
怡紅院的人趕到府衙時,門口早已圍得水泄不通。
賣菜的老漢踮著腳往裡瞅,貨擔上的青菜還沾著晨露,水珠順著菜梗往下滴。
說書先生把驚堂木拍得“啪”響,唾沫橫飛地編青樓女子私會木匠,光天化日行苟且的段子。
連穿綾羅綢緞的公子哥都搖著折扇湊在人群裡,眼神裡滿是看好戲的意味,偶爾還發出幾聲輕佻的笑。
“念姐!”
阿福擠開人群衝過來,鞋上沾了不少泥,褲腳也濕了半截,他喘著粗氣,聲音都帶著急意。
“寧翰之那小子太不是東西了!”
“他從畫舫裡搜出個錦盒,裡麵裝著銀子,硬說沉碧是收了好處私會,還說那是人證物證俱在!”
時念撥開擋路的圍觀者往裡走。
站在府衙前的石獅子旁,聲音清冽如冰,壓過了人群的喧鬨:
“收沒收好處,不是他寧翰之一張嘴說了算的。”
她抬眼望向圍觀的眾人,晨光落在她鬢邊的素銀簪上,反射出冷峭的光:
“各位父老鄉親!”
“我們怡紅院自整改以來,向來隻賣藝不賣身,姑娘們憑本事唱戲賺錢,每一個銅板都來得乾淨,對得起天地良心!”
時念的聲音清亮,撞在府衙的門樓上,嗡嗡作響,連遠處汴河的水聲都壓下去幾分。
“今日寧參事帶人抓奸,說是在畫舫搜出銀子。”
“大家不妨想想,那銀子是誰放的?”
“為何早不放晚不放,偏偏在官爺上船前才出現?”
“沉碧姑娘今日去畫舫,是為了和王木匠商量戲台雕花,院裡的人都知道,這怎麼就成了私會?”
聞言,人群裡立刻起了騷動。
一個提著菜籃的婦人先開了口,聲音洪亮:
“我就說不對勁!
前幾日我還去怡紅院聽沉碧姑娘唱《青城山下白素貞》,她演的時候眼裡都透著正氣,怎麼會做私會男人的事!”
“對啊!”
另一個穿短打的漢子也附和:
“前幾日我在茶館聽人說,寧大人在朝堂上被禦史罵了,還提了怡紅院的名字,這怕不是故意報複?”
“我認識王木匠!”
一個老木匠擠到前麵,“他是出了名的老實人,隻會做木工活,連跟人吵架都不會,怎麼可能跟姑娘私會!”
時念等的就是這句話,她對著人群深深拱手,語氣誠懇:
“多謝各位父老鄉親明辨是非。”
“今日之事,我怡紅院定會查個水落石出,給大家一個交代。
“但也請大家看著,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咱們盛京人,不能讓好人平白受了冤!”
話音剛落,府衙的朱漆大門“吱呀”一聲開了。
陳立威穿著藏青官袍走出來,麵容嚴肅,身後跟著被鐵鏈鎖著的沉碧和王木匠。
沉碧的月白襦裙沾了些泥點,鬢邊的珍珠步搖卻沒歪,脊背挺得筆直。
王木匠的粗布褂子也臟了,手上還沾著木屑,卻半點沒露怯,眼神裡滿是坦蕩。
“時老板來得正好。”
陳立威的目光掃過圍觀的人群,眉頭微蹙,顯然也聽到了外麵的議論。
他看向時念,語氣公事公辦:
“寧參事告你院中人私收財物、行苟且之事,如今人證物證都在,你可有證據反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