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醉的聲音從樓下傳來,裹著抑製不住的雀躍。
時念回頭,見姑娘們已圍攏林海生。
琵琶、月琴都架好了,弦上還沾著未掃淨的鬆香。
她笑著點頭:“好啊,聽聽咱們的女將軍,有多威風。”
弦音再起時,時念指尖無意識摩挲著戲服上的銀箔,想起現代課本裡的句子——
巾幗不讓須眉。
無論哪個時代,女子的鎧甲從不是綾羅綢緞,是敢抬頭看天的勇氣,是敢在男權紮堆的戲台唱萬裡赴戎機的底氣。
窗外的海棠樹影晃在賬冊上,冊頁裡記著今日營收,也記著《木蘭辭》加演三日,滿堂彩。
時念提筆,在末尾添了句:
今夜有風,吹得戲台燈籠直晃,倒像極了木蘭出征時的戰旗。
然而此時坤寧宮的燭火卻透著涼意,映在皇後指尖的牡丹旗袍圖樣上。
圖樣底紋是石青色,上麵的牡丹開得潑潑灑灑。
花瓣邊緣用金線勾了細邊,光線下泛著流動的光澤。
皇後指尖順著花莖劃過,停在最飽滿的那片花瓣上。
“唯有牡丹真國色,花開時節動京城。”
皇後低念著圖樣後附的詩,絹紙被指腹摩挲得發皺。
比起那些堆砌辭藻的奉承話,時念這兩句,倒多了幾分真誠。
“娘娘,這圖樣繡得真絕。”
貼身嬤嬤湊過來,聲音壓得極低:
“瞧這金線的走法,倒像是江南織造局的手藝,那時念倒舍得下本錢。”
皇後沒接話,將圖樣往案上一放,燭火在她臉上投下深淺不一的陰影。
時念二送牡丹詩,是認她這個六宮之主。
玉貴妃那身水綠旗袍,再好看也隻是陪襯的桃李。
可越是周全,越讓人心生疑慮。
“玉貴妃那邊,也收到了?”
皇後忽然開口,指尖在茶盞沿上輕輕敲著,節奏慢得讓人發慌。
嬤嬤點頭,語氣裡帶著幾分不屑:
“聽說是件月白旗袍的圖樣,繡了鴛鴦戲水。”
“玉貴妃見了歡喜得緊,當即就命人取了雲錦來仿,還說要穿著陪陛下逛禦花園呢。”
皇後嗤笑一聲,端起茶盞抿了口。
茶水的苦澀漫過舌尖,她放下杯子時,杯底與案麵撞出輕響。
“鴛鴦戲水?她倒會投其所好。”
“玉貴妃這些年也逐漸年老色衰,這圖樣送得,恰逢其時。”
“是個懂平衡的。”
皇後望著窗外濃得化不開的夜霧。
“既不想得罪我,又舍不得玉貴妃那邊的勢頭,倒真像個隻想賣戲服的生意人。”
“可她忘了,這盛京城的生意,哪有不沾血的?”
嬤嬤歎了口氣。
“如今怡紅院火成這樣,連兵部的官員都常來聽《木蘭辭》,早不是單純賣藝的場子了。”
皇後指尖在“牡丹”二字上重重一點,紙頁被戳出個淺淺的洞。
是啊,哪有不沾血的生意?
時念以為送兩件圖樣、抄兩句詩就能摘乾淨,未免太天真。
《木蘭辭》唱得那般響,女子可為將的話都遞到了禦前,陛下還讚其有風骨。
這哪裡是賣藝,分明是在搖旗呐喊。
太子那邊早就砸了三次茶盞,罵時念是禍星。
可這禍水偏生得了聖寵,連她都動不得。
嬤嬤剛要轉身,又被皇後叫住:
“去查查,怡紅院最近和梁王走得近不近。”
嬤嬤愣了愣,隨即心下了然。
陛下讚《木蘭辭》,梁王又一向與太子不對付,這怡紅院若是被梁王攥在手裡,豈不成了刺向太子的刀?
“奴婢這就去辦,定查得仔細。”
宮牆深處的風,比春螺巷的更冷。
皇後望著燭火裡跳動的牡丹影子,忽然覺得那豔色花瓣,像極了染血的刀刃。
時念想安穩做生意?
隻怕由不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