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念快步上前扶了他一把。
手指剛觸到他胳膊上的補丁,她又輕輕收了回來,隻扶著他的手腕穩住身形。
“慢些,彆摔著。”
“多謝時老板。”
王思哲紅著臉後退半步,窘迫地攥緊口袋,銅板的棱角硌得掌心發疼,連頭都不敢抬。
時念看著他洗得發白的長衫、沾著泥點的草鞋,還有那雙藏著局促卻格外亮的眼睛……
上輩子的自己同樣舉目無親,同樣要在陌生的環境裡掙紮求生,同樣把自尊看得比什麼都重。
“院裡今晚排了新戲,剛翻譯好的。”
她晃了晃手裡的羊角燈,光暈在地上搖出圈溫柔的漣漪。
“要不要進去瞧瞧?”
王思哲的呼吸驟然停滯,喉嚨發緊得像被什麼堵住了。
他攥著口袋的手更緊了,指尖深深掐進掌心:“可我……”
“不用銀子。”
時念像是看穿了他的窘迫,笑著打斷他,語氣自然得像在說件平常事。
“算我請公子的,就當是感謝你對藍星詩作的喜歡。”
王思哲的臉瞬間漲得通紅,連耳根都燒了起來。
他雖是寒門學子,卻也懂無功不受祿的道理,更明白時念這是在照顧他的體麵。
可這份體諒,反倒讓他更覺難堪。
他不想被人當成需要施舍的可憐人。
“在下囊中羞澀,不敢叨擾。”
他低頭盯著自己的草鞋尖,聲音細得像被風吹散的蚊蚋。
“兩日後詩會,晚生再來拜謝。”
說罷,他不等時念再開口,轉身就走,腳步踉蹌卻異常堅決。
然而這份可以掩飾的慌亂全都被時念儘收眼中。
時念望著他幾乎要小跑起來的背影,手裡的羊角燈輕輕晃了晃,暖光在地上拖出道長長的影子。
阿福不知何時湊到她身邊,手裡還拿著剛清點好的詩簽,撇了撇嘴:
“念姐,這書生也太不識好歹了!”
“您好心請他看戲,他倒跑得比兔子還快,生怕沾著咱們似的。”
“罷了。”
時念收回目光,燈籠的光落在她鬢邊的素銀簪上,映得簪子泛著柔光。
“他不是不識好歹,是太好強。”
她頓了頓,聲音輕了些。
“寒門學子的自尊,就像窗欞上的琉璃,看著透亮堅硬,實則碰一下都怕碎了。”
她見過太多這樣的人.
寧願餓著肚子啃冷饅頭,也不肯接受半分施舍.
寧願走幾十裡路,也不肯開口借宿。
他們的自尊,是撐著他們往前走的骨氣,不能傷。
“讓後廚留兩盤詩簽糕點,用油紙仔細包好,多裹兩層,彆涼了。”
她對阿福道,眼神裡帶著點叮囑:
“等會兒讓念七送到盛京書院門口,就說是咱們提前給來參會的學子準備的試吃品,要是王思哲,就多塞他兩小塊。”
阿福愣了愣,隨即明白過來,笑著應道:
“好叻!我這就去跟吳嬸說!”
時念提著羊角燈往回走,院裡的熱鬨聲浪順著門縫湧出來。
香巧正跟著戲腔學唱“慈母手中線”,跑調的聲音引得眾人笑鬨,卻格外鮮活。
她站在回廊下,歎了口氣。
有些偏見,不是靠一場戲、一塊糕就能扭轉的;
有些信任,也不是靠幾句體諒就能換來的。
就像當初花月樓的人嘲笑她們賣藝不賣身是自尋死路,如今怡紅院不也成了盛京最特彆的存在?
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
她有的是耐心,等王思哲自己放下顧慮走進來,等全盛京的人都明白。
怡紅院從來不是藏汙納垢的地方,這裡有詩,有戲,有桂花糕的甜,更有一群想堂堂正正、熱熱鬨鬨活著的人。
“念姐,狄公子在雅間等您呢,說想跟您聊聊詩會猜謎的題目!”
大力的聲音從戲台方向傳來。
時念回了一句“知道了”轉身回走。
巷口的老槐樹下,王思哲躲在樹後,直到時念的身影再也瞧不見,才敢探出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