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王府。
荷風裹著水汽漫過來,荷葉上的露珠順著葉脈滾落。
許瀾滄斜倚在石椅上,聽滄七低眉順目地彙報盛京書肆的盛況。
“王尤勁說,三日前預訂就破了五千冊,日日都有從城外趕來的私塾先生,連門板都快被擠壞了。”
滄七垂著頭,不敢抬眼打量主子的神色,隻把聽到的消息一一稟明。
“她倒會借勢。”
他輕笑出聲,語氣裡聽不出喜怒。
“借藍星的詩打底,借寒門學子的筆添彩,再用兩文錢的低價勾著人心,不知不覺就把怡紅院三個字,刻進了天下讀書人的心裡。”
隻是,一切真的如同她想的那般發展嗎?
等她成長到不可控的時候,皇上還真的能容下她的怡紅院?
這一步險棋,他覺得時念走的太急。
滄九站在水榭欄邊,望著湖麵倒映的雲影被風吹散。
“主子,何源剛遞來消息,怡紅院今年的三成收益已經算清,共計一萬零三百兩白銀,按先前的約定,送到王府來了。”
“不必送了。”
許瀾滄打斷他,將詩簽輕輕放在石桌上,玉扳指與青石碰撞,聲線沉了幾分。
“讓何源告訴時念,就說本王替天下寒門學子,謝她這兩文一頁的情。”
“這三成收益,全當是本王給佳作選添的紙墨錢。”
滄七和滄九皆是一愣,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裡看到了驚訝。
那一萬兩足夠養一支五十人暗衛隊,主子竟說免就免?
甚至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許瀾滄卻沒看他們,目光落在水榭外的假山上。
幾隻鳥兒振翅飛起,掠過水麵時激起細碎的漣漪,漸漸消失在遠處的雲影裡。
“她想要的,不是銀子。”
他原以為時念並沒有野心,畢竟對王妃的位置都絲毫不動心。
如今時念這一番下來他才懂,這女人看似步步荒誕,實則比誰都清楚,什麼才是真正攥在手裡的籌碼。
“她在砌牆。”
許瀾滄伸出指尖,在石桌上緩緩畫出“怡紅院”三個字。
“用藍星的詩句當磚,把寒門學子的感激當夯土,再借著陛下推廣的旨意當作瓦,一點點砌一堵連皇權都難撼的牆。”
“這牆一旦立起來,怡紅院就不再是春螺巷裡賣藝的戲台子,而是能讓天下讀書人記掛的地方。”
“誰若是想要動她,那就是與天下所有寒門學子為敵。”
滄七撓了撓頭,還是忍不住問:“那主子就不擔心……”
將來時念翅膀硬了,跟王府割袍斷義?
“擔心?”
許瀾滄低笑出聲,拿起詩簽扔進湖裡,紙頁在水麵打了個旋兒,慢慢往下沉。
“她若真有本事把這牆砌到能跟本王抗衡的地步。”
“本王還真想要瞧瞧,她這牆能砌多高,究竟又能擋多少風風雨雨。”
他望著詩簽沉沒的方向,眼底閃過一絲興味。
時念最近刻意的疏離,他能感受到。
雖然作為棋子,她並沒有選擇的權利。
但她也在用自己的方式表明,她絕非是旁人刻意掌控的人。
許瀾滄搖了搖頭,喃喃道:“終究是之前那幾次將人逼的太狠了嗎?”
東宮的偏殿裡,燭火被風吹得劇烈搖晃,映得許承玨的臉忽明忽暗。
他抓起《藍星詩詞集》的樣頁往地上摔。
撕碎的紙片混著潑灑的墨汁,在金磚地上暈成黑糊糊的一片,像是他此刻攪成亂麻的心。
“好得很!好得很呐!”
“終究還是孤小瞧了你!”
他狠狠踢翻案幾,案上的青銅爵杯“哐當”砸在地上,杯耳摔斷,酒液混著墨汁漫開。
“兩文錢一頁?她這是想讓全天下的寒門都念她時念的好啊!”
說到這,他心裡對李賢的不滿達到頂峰。
若不是當時李賢沒有做那些多餘的事情,一切是不是都會不一樣?
可李賢……
他動不得。
旁人或許會覺得他就是個侯府不受寵的嫡子,可隻有極少的人知道。
李睿對待李賢,究竟有多上心。
太監畏畏縮縮進來跪在地上,連頭都不敢抬。
“殿、殿下,剛傳來的消息,說是言大人已經奏請陛下,要把《藍星詩詞集》和怡紅院的戲文推廣到各州府,陛下還撥了十萬兩銀子補貼印刷費……”
“推廣?”
許承玨冷笑,“她配嗎?一群妓子排的戲,幾首不知從哪偷來的詩,也配登大雅之堂?也配讓戶部撥款推廣?”
他的手猛地攥成拳,指節泛白,指甲幾乎嵌進肉裡。
目光死死盯著窗外飄落的梧桐葉,葉片打著旋兒墜在地上,像極了他那點抓不住的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