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念合上戲本,轉身下樓。
暮色像塊浸了蜜的絨布,溫柔地蓋在盛京城的屋頂上。
春螺巷的青石板被往來的靴底磨得發亮,怡紅院的燈籠早早亮了起來。
暖黃的光透過絹麵,在地上投下晃動的花影,比往日任何時候都要熱鬨。
門口的朱漆台階被擦得鋥亮,念五和念八換了身簇新的青布衫,胸前的紅梅尤為顯眼。
兩人手裡的竹牌搖得嘩嘩響,嗓門喊得像破鑼。
“林公子裡麵請!鵲中堂給您留著您常坐的那一間!”
“萬二爺這邊走!今晚咱們現實返場《知否》和《水調歌頭》,定能讓您聽儘興!”
院內更是人聲鼎沸。
學子們穿著體麵的錦袍,帶著隨從。
他們或在大堂裡高談闊論,或在雅間裡淺斟低酌,時不時傳來“痛快!”“再來一段!”的喝彩聲。
香巧扮的崔鶯鶯剛唱完“待月西廂下,迎風戶半開”,台下就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
林江彥揚手扔給酒侍一塊碎銀,銀角子撞在酒侍手中的木盤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萬順成端著酒杯站起來,錦袍的下擺掃過凳腳,朗聲道:“這才叫人生得意須儘歡!”
眾人紛紛附和,笑聲震得簷角的銅鈴叮當作響。
阿福端著新沏的雨前龍井穿梭在雅間之間,青色的全新工裝像是一抹綠飛速飄在熱鬨之中,卻不帶走半點歡愉笑聲。
時念臉上掛著溫和的笑,然而眼神裡卻藏著點疏離。
見多了這般熱鬨,便知這熱鬨裡藏著多少轉瞬即逝的風光。
她卻悄無聲息地從側門離開,打算出去透透氣。
院內雖然熱鬨,但實在太吵了,吵得耳膜有些疼。
她沒走燈火通明的大路,反而是朝著僻靜的小徑走。
隻是剛轉出胡同口,就撞見個熟悉的身影。
那人穿著件洗得發白的長衫,舊書篋的帶子磨得泛了毛邊。
此時正低著頭往巷外走,步子沉得像灌了鉛。
“王公子?”
時念揚聲叫住他。
王思哲回頭,眼裡的紅血絲像蛛網般爬滿眼白。
看清是時念,他慌忙低下頭拱手,聲音啞得像被砂紙磨過:“時老板。”
他的肩膀垮得厲害,往日裡亮得像星子的眼睛,此刻蒙著層灰霧。
不用問也知道,是落榜了。
時念想起詩詞大會上,他接對飛流直下三千尺時眼裡的光,心裡那點說不清的澀意更濃了些。
她走上前,目光在他的身上打了個璿兒。
“你打算離開盛京了嗎?”
王思哲的喉結動了動,聲音低得像耳語:
“嗯,回去收拾東西,明日……明日就回雲河村。”
“多謝時老板掛心,在下還有事,就先……”
他說著就要轉身,邁開腳步時,卻被時念叫住:“等等。”
“時老板還有事嗎?”
他沒抬頭,指尖死死攥著書篋的帶子,指節泛得發白。
時念望著他蔫頭耷腦的模樣,想起從前見過的那些被難處壓得抬不起頭的人。
此刻,她心裡那股想勸勸他的念頭怎麼也按捺不住。
“我請王公子喝一杯如何?就當是……為你踐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