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思哲對著時念深深一揖,腰彎得極深。
他眼底殘留的紅血絲還沒消,卻亮得像淬了星子,語氣是前所未有的篤定。
“下次放榜那日,我定捧著喜報來給您報喜。”
“我等著。”
時念笑了,她的聲音從暗處飄蕩過來。
“到時候讓吳嬸給你蒸糕,蜜放足,料加夠,管夠你吃。”
時念轉身,望著那道身影消失在巷口拐角,才攏了攏披風。
初冬的風本帶著涼意,可此刻心裡暖烘烘的,倒覺得這夜色也溫柔了幾分。
明明是給王思哲打雞血,結果自己倒先熱血了起來。
她轉身往回走,剛到怡紅院側門,就見淺醉站在燈籠下。
姑娘手裡捧著件柔軟的墨色披風,指尖還攥著個溫熱的湯婆子。
見她來,立刻迎上來:“念姐,客人們剛才還問起您呢,說想聽您講段藍星的故事。”
時念接過披風裹緊,指尖觸到湯婆子的暖意,笑問:“你一直在等著我?”
淺醉臉上的笑淡了些,眼裡卻盛著透亮的光,輕輕點頭:“王公子還好吧?”
“他沒事。”
或許王思哲從前總覺得人要靠名頭撐著,中了舉才算有出息。
想必如今也懂了,路是自己走出來的,有沒有名頭不重要,敢往前走才重要。
時念望著院裡依舊熱鬨的燈火,戲台上傳來《知否》的調子。
唱詞混著喝彩聲飄過來。
她想起範進的故事。
這世道總把科舉當成唯一的出路,把中舉當成人生的終點。
可她想要告訴這些年輕人,路有千萬條,隻要肯抬腳,總有一條能通向光亮處。
“走吧,回去看看他們的熱鬨。”
時念拉起淺醉的手往院裡走,腳下是幾片細碎的月光。
*
三日後,盛京書肆的夥計提著一摞新印的《藍星詩詞集》來怡紅院。
剛做完事情就笑著來跟時念回話:“時老板,您還記得那個穿青布長衫的王書生不?如今在我們書肆紮了根哩!”
他頓了頓,語氣裡添了幾分敬佩:
“白天搬書、晚上抄稿,連吃飯都捧著本舊策論,饅頭就著涼水咽,也不肯耽誤半會兒功夫。”
“您是沒瞧見他那手,手指上磨出的繭子比書稿的紙頁還厚!”
“王掌櫃說,他抄的稿子比老先生們還仔細,可把我們這些老夥計都比下去了。”
夥計又補充道,“今兒來他還托我帶話,說多謝您的開導,等日後他中了舉,定要親手提著糕來謝您。”
時念聞言筆尖頓了頓,墨滴在書肆分成那欄暈開個小圓點。
她想起太白樓那晚的月光。
王思哲攥著空酒碗說“我不走了”時,眼裡的光比巷口的燈籠還亮。
那是把絕望揉碎了,重新拚出的希望。
淺醉端著新沏的雨前龍井進來,見她對著賬冊出神,忍不住提議:
“念姐,這王思哲既有才學,性子又踏實,不如叫他來怡紅院做事?”
“咱們正好缺個抄戲本、整理詩簽的先生,待遇定不會虧待他,總比在書肆搬書強。”
時念抬頭笑了,“他不會來的。”
“為何?”
淺醉不解地皺起眉,“咱們院裡的書角、戲台,也不比書肆差才是?”
“同樣不用風吹日曬,也能常跟詩詞打交道……”
“體麵分兩種。”
時念放下筆,指尖在案頭上輕輕敲著。
她語氣很輕,卻透著通透。
“一種是旁人給的,像戲台的彩頭、雅間的座次,看著光鮮,卻要看人臉色;”
“另一種是自己掙的,是手心被筆尖磨出的繭、案頭堆的稿,握在手裡踏實,不用仰仗誰。”
“而王思哲要的,就是這種。”
詩詞大會那天。
王思哲為長安與盛京的詩韻爭得麵紅耳赤,狄英傑遞給他蜜餞點心,他卻搖著頭往後退,說無功不受祿。
他寧肯縮在角落啃冷饅頭,也不肯要半點不屬於自己的東西。
那股藏在謙和底下的硬氣,像寒冬裡不肯彎腰的梅,根紮得穩,骨節裡長得都是倔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