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窗外,怡紅院的燈籠在雪霧裡晃成一團暖黃,像顆攥在掌心舍不得鬆開的星子。
馬車碾過結冰的路麵,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冰碴子被車輪碾碎,濺在車簾上,又被彈開。
時念掀起簾角,恰好見溫簡明站在巷口的雪地裡望著。
宮牆被雪襯得愈發紅,牆頭上積著的雪像給宮牆鑲了道白邊。
簷角的冰棱綴著雪粒,折射出細碎的光。
時念帶著阿福和三個扛道具的夥計走在宮道上。
連福親自在前頭引路。
“延慶宮的大殿是臨時搭的戲台,原是放鑾駕的地方,寬敞得很,容得下幾十人同台。”
他的聲音帶著慣有的圓潤,眼角的皺紋在雪光裡愈發明顯。
“工部侍郎王大人已帶著工匠候著了,時老板要是對戲台布景有想法,儘管跟他說。”
時念點頭,指尖在袖袋裡輕輕摩挲著那張折疊整齊的布景圖。
圖紙是前兩日和杜元介連夜畫的。
上麵用朱筆細細標著“雪山布景左移三尺,避開殿內立柱”“燈籠懸掛高度與演員視線齊平,避免晃眼”等字樣。
剛進延慶宮,就見大殿中央已清出片空地。
十幾個穿青色工裝的工匠圍著一堆木料忙碌,锛子劈木的脆響、刨子刮木的沙沙聲、墨鬥彈線的“嘣”聲混在一起。
為首的中年男子轉過身,藏青官袍上沾著些木屑,袖口還彆著支炭筆。
這人正是工部侍郎王千源。
他見時念進來,並未像其他官員那般露出“女子懂什麼戲台”的輕視。
隻抬了抬手裡的墨鬥,語氣公事公辦:
“時老板來了?布景圖紙帶來了?咱們得趕在宮宴開席前把戲台搭好,可耽誤不得。”
這態度倒讓時念微怔,隨即想起連福提過的。
王千源出身工匠世家,一輩子癡迷營造,不管對方是王公貴族還是平民百姓,隻要懂“手藝”,他就願意好好說話。
她走上前,將圖紙在臨時支起的木案上展開。
“勞王大人久等,這是修改後的布景方案,您瞧瞧是否可行,有不合適的地方咱們再做調整。”
圖紙上的延慶宮大殿被標注得清清楚楚。
左側用三層青布堆疊出雪山,最外層染成黛色,繡上稀疏的枯枝。
中層襯著白絹,模擬積雪的蓬鬆感;
最內層貼了層薄紗,陽光透過時能顯出雪的層次感,像真的雪嶺連綿。
右側搭半麵土牆,牆皮故意抹得斑駁,還留了幾道裂縫。
牆根堆著“災民”用的草垛,草垛裡藏著小巧的燈籠。
戲台中央的“冰麵”最是巧妙。
用打磨光滑的青石板鋪就,石板上灑了層薄霜,演員踩在上麵能映出人影,連衣擺的褶皺、發間的珠飾都能映得分明,像極了北地結冰的河麵。
“這雪山的三層布設計得巧,就是……”
王千源的指尖在圖紙上的雪山處劃過,眉頭微蹙。
“三層布疊在一起,怕會透光,演到‘雪夜守城’時,後麵的燭火照過來,會露怯。”
“不如在黛色布和白絹之間塞些棉絮,既能撐起雪山的形狀,又能擋光,看著更厚實。”
“大人說得是。”
時念立刻拿起筆,在圖紙上添了行批注。
“再在最外層的枯枝上粘些碎棉絮,像積雪壓在枝椏上,更顯北地的荒寒。”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討論起來,從土牆的高度到燈籠的亮度,從青石板的滑度到演員的動線,聊得格外投機。
阿福在旁看得咋舌,悄悄拉了拉身邊夥計的袖子,眼神裡滿是“沒想到念姐連搭戲台都懂”的驚訝。
“瞧瞧,咱們念姐多厲害!”
工匠們的動作極快,得了王千源和時念的指令,立刻分工忙活。
有的劈木搭土牆,有的縫補青布雪山,有的打磨青石板。
時念踩著木梯爬上臨時搭的高台,往下望時,見王千源正指揮工匠調整土牆的角度。
“再往左挪半尺!要讓草垛裡的燈籠光剛好照在土牆的裂縫上,不能偏!”
那“裂縫”是時念特意要求留的。
她借用的現代劇場的燈光設計,不管是千百年前的燈籠,還是現代的聚光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