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慶宮的燭火忽明忽暗,將百官的身影投在金磚地上,像一幅流動的水墨畫。
時念立在後台的陰影裡,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袖袋。
她的目光越過攢動的人頭,不經意間掃過男賓席的首位。
那裡坐著太子許承玨。
他身著石青色常服,隻是卻襯得麵色愈發沉鬱。
禁足三月的鬱氣仿佛仍凝結在眉峰,揮之不去。
四目相對的刹那,時念清晰看見他眼底翻湧的戾氣。
就像被冰雪覆蓋的火山,隻待一個裂口便要噴發。
可她卻忽然微微勾唇,頷首示意,動作不卑不亢,竟像在對一位尋常看客行禮。
這輕描淡寫的舉動,在許承玨眼中卻成了赤裸裸的挑釁。
他攥緊的拳頭在袖中咯吱作響,指節泛白如霜。
三個月前被禁足東宮的屈辱瞬間湧上心頭。
若不是怡紅院排演那出《廢漢帝》影射皇權,若不是時念借梁王之勢煽風點火,他怎會被父皇斥責心胸狹隘?
李賢也就罷了,連寧遠舟也折在她手裡……
這讓他太子完全無法接受。
這女人分明是踩著他的失勢,在皇親國戚麵前炫耀她的勝果!
“殿下,息怒。”
身旁的長隨太監察覺到他的異動,忙壓低聲音提醒。
“皇後娘娘叮囑過,不可再中時念的圈套。”
許承玨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移開目光。
是啊,他差點忘了。
這女人最擅長用看似無害的舉動激怒對手,待對方失了分寸,便好借題發揮。
先前李賢縱火、寧翰之栽贓,哪一次不是因一時衝動落了她的陷阱?
他瞥向戲台兩側的青布雪山,忽然冷笑。
不過是些嘩眾取寵的伎倆,借著北地雪災賣慘博同情,真以為能動搖他的根基?
許承玨在心裡默念,指尖狠狠掐進掌心,“她不是尋常女子,是披著溫婉皮囊的毒蠍。”
重新抬眼時,他臉上已恢複慣常的淡漠,仿佛方才的怒火從未燃起。
此時,晚晴正站在戲台中央,水綠色裙擺掃過青石板鋪就的“冰麵”,帶起細碎的霜粒。
她手裡捧著張燙金戲單,聲音清亮如銅鈴。
“方才一曲《蘭亭序》,道儘筆墨間的心事;接下來這出《眾誌成城》,要說的便是風雪裡的幾分肝膽。”
隨著她的話音,後台的夥計們快步上前,將草垛往土牆根挪了半尺,又在“雪山”布景後妥帖藏好燈籠。
風忽然掀起青布一角,露出後麵天青色的綢子。
上麵繡著幾朵疏淡薄雲,倒真有幾分雪霽雲開的清透意境。
“北地遭逢雪災,百姓鑿冰運糧,將士冒寒守城,這出戲便改編自他們的故事。”
晚晴抬手示意,先前候場的士兵角色已踩著“冰麵”上前,甲胄上的霜粒簌簌掉落。
“更要告訴諸位的是——”
她忽然提高聲音,目光掃過殿中百官,字字清晰。
“怡紅院願捐銀兩千兩,悉數用於北地賑災!”
話音落地的瞬間,整個延慶宮陷入死寂。
燭火爆裂的輕響在空曠大殿裡回蕩,竟顯得格外刺耳。
南齊帝握著酒杯的手微微一顫,琥珀色的酒液順著杯壁淌下,濺在明黃龍袍的團龍紋上,他卻絲毫未察。
太後扶著佛珠的手也頓了頓,渾濁的眼珠裡閃過一絲明顯的詫異。
一個民間戲院,竟舍得一次性捐出兩千兩?
時念站在後台,將南齊帝的震動儘收眼底。
她早算準了這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