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四,晨光帶著點涼意,在春螺巷的青石板上漫開。
簷角垂著的冰棱還沒化透,把立在巷口的念五照得分明。
他揣著幾件打滿補丁的棉襖,鼻尖凍得通紅。
身後跟著兩個獵戶,其中王二手裡攥著半袋糙米,袋口的麻繩勒得指節泛白,連手背的青筋都繃了起來。
“全哥(念五原名李雙全),咱……真要跟時老板提開店的事?”
王二搓著手,粗糲的掌心蹭過棉襖上的破洞,帶著一點蘆葦絮飄出來。
“咱這一屋子老的老、小的小,連頓飯都快供不上了,那二百兩銀子,怕是這輩子都還不清。”
念五把棉襖往懷裡又緊了緊。
“念姐不是那計較銀錢的人。”
“但咱不能總靠著院裡接濟,得有自己的營生,我們立住了,孩子們才能抬得起頭。”
正說著,怡紅院後院的側門“吱呀”一聲開了。
阿福扛著掃帚出來,見了他們忙停下腳步,掃帚杆往地上一撐。
“念五?你那幾個鄉親都安置妥當了?”
“托院裡的福,都安置好了。”
念五拱手作揖,目光忍不住往院裡瞟了瞟,落在戲台方向。
“念姐……醒了嗎?我有件事想跟她商量。”
阿福剛要回話,就見時念披著件墨色披風從回廊那頭走來。
她指尖漫不經心地攏了攏披風領口,聲音裡還帶著點未醒的慵懶:
“進來吧,吳嬸剛熬了小米粥,用些暖暖身子。”
念五跟著穿過戲台,目光在“文以載道”的匾額上頓了頓。
那四個字在晨光裡泛著木色,比老家祠堂裡的牌位還要沉,壓得人心頭發熱。
堂屋的炭盆燒得正旺,火苗“劈啪”地舔著炭塊。
吳嬸端來三碗熱粥,粗瓷碗沿冒著白汽,粥麵上還飄著幾粒紅棗。
念五捧著碗,指尖被燙得直縮,卻舍不得放下。
熱粥的暖意順著喉嚨往下滑,米粒在舌尖化開時,他忽然紅了眼眶。
自離開怡紅院,他要麼啃冷硬的窩頭,要麼喝摻了野菜的稀湯,都快忘了有多久沒有喝到這麼暖這麼稠的粥了。
“念姐,”
念五放下碗,手指在膝頭反複摩挲,半晌才終於下定決心開口。
“我想……想開家雜貨鋪。”
王二和另一個獵戶張老三抬頭,但見時念臉上並沒有什麼表情,又快速垂了下去。
時念往炭盆裡添了塊銀骨炭,她沒急著應,反倒細聲問:“想開在哪?打算賣些什麼?”
“就開在巷尾那間空鋪子!”
念五像是攢了許久的勁終於泄了出來。
“賣些針頭線腦、油鹽醬醋,給巷裡的街坊湊個方便。”
“我還跟王二、老三他們商量好了,他們去山裡打獵,我收了皮毛往盛京的綢緞莊送。”
“之前聽喬先生說,綢緞莊做皮襖缺好料子,咱這說不定能成!”
他說著,從懷裡掏出張皺巴巴的紙,上麵用炭筆歪歪扭扭畫著鋪子的模樣,連櫃台的位置都標了出來。
“我私下算過賬,租鋪子要五十兩,進貨得一百兩,可我……”
他攥著紙的手緊了緊,指縫裡沁出的汗把炭筆字暈得發虛。
昨日在時念那裡借的二百兩銀子本想著快點找到活計就慢慢湊著補回去。
但現在……
剩下的一百多兩租下鋪子再裝修也就不剩什麼了,連進貨的銀錢都沒有。
王二見狀,“咚”地就往地上跪,粗布褲膝撞在青磚上發出悶響。
“念姐,求您……”
“起來說話。”
時念上前扶他,指尖觸到獵戶掌心的厚繭,像摸著塊糙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