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英傑趕到春螺巷時,衣襟上還沾著幾片帶乳白奶茶漬的碎瓷片。
他衣衫的下擺皺巴巴的,像是剛跟人撕扯過。
他剛從玄武門的“魯記奶茶鋪”過來。
那鋪子此刻早已是一片狼藉。
魯俊前日還攥著他的手,一臉懇切說隻是拿回去自家做了吃喝。
然而轉頭就支起了鋪子,連招牌上的“奶茶”二字都仿著怡紅院的字體。
狄英傑得知的時候氣得抄起門邊的大棍子就砸了那仿冒的招牌。
“喲,狄公子這是怎麼了?”
阿福正在門口迎客,見他袖口沾著灰,臉頰還泛著紅,忙上前扶住他往院裡引。
“我找時老板,不知時老板現在可有空?”
“念姐剛在側台盯《趙氏孤兒》的排演,這會兒該到後院歇著了。”
狄英傑的臉更紅了。
一半是方才動氣憋的,一半是想到魯俊的所作所為,替他向時念愧疚的。
他跟著阿福往裡走,正巧撞見時念從後院出來。
“時老板。”
狄英傑停下腳步,聲音澀得像被砂紙磨過,手指無意識地攥著衣襟。
“我來……是替魯俊賠罪的。”
時念轉過身,目光掃過他衣襟上的碎瓷和袖口的灰,約莫猜到了七八分。
她沒提鋪子的事,隻是笑著往雅間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先彆急著說這個,來嘗嘗新煮的陳皮奶茶,剛冰過,解氣也解燥。”
雅間的竹簾剛落下,狄英傑就對著時念深深一揖。
“魯俊盜用您的奶茶方子開鋪子,這事是我糊塗。”
“我不該輕信於人,把方子借他抄了。”
“那鋪子我已經砸了,絕不讓他再用您的方子牟利。”
他說著從袖袋裡掏出個鼓囊囊的錢袋,推了過去。
“這裡是他這幾日賣奶茶的盈利,算是賠您的方子錢,請您務必收下。”
時念沒去碰那錢袋,隻是提起桌上的白瓷壺,給狄英傑斟了杯奶茶。
乳白的液體裡浮著細碎的陳皮,寒氣裹著清苦的茶香漫過杯沿,在杯壁凝出細小的水珠。
“這事不怪你,是魯俊自己失了分寸。”
“是我識人不清!”
狄英傑的頭垂得更低了,想起魯俊拿藥方子騙他時的模樣,心裡像堵了團浸了水的棉絮,又沉又悶。
“他說他也想將奶茶帶回去讓家裡人嘗嘗,我一時心軟就……”
“無妨。”
時念的指尖在茶杯沿輕輕劃著圈,目光落在窗外的戲台方向。
“方子本就是送你的,魯俊要拿去開店謀利,是他的選擇,與你無關。”
狄英傑抬頭,他原以為時念就算不發怒,也該有幾分不滿。
可她眼裡隻有坦然,連半分責備都沒有,這份從容,反倒比任何斥責都讓他愧疚。
“隻是狄公子,”
時念忽然笑了,眼角的細紋在雅間的暖光裡格外柔和。
“往後交友,可得擦亮眼睛。”
“有些人表麵說得懇切,心裡打的卻是另一番算盤。”
她頓了頓,指尖輕輕點了點桌上的錢袋。
“這銀子你收著,回頭捐給城西的善堂,那裡有不少孤寡老人。”
“至於魯俊……”
窗外忽然傳來《趙氏孤兒》的唱腔。
程嬰那句“縱然粉身碎骨,也要留段清白在人間”剛勁得像出鞘的劍,穿透竹簾飄進雅間。
時念望著戲台的方向,聲音輕得像風:
“他丟的不是我的臉,是他自己的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