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大人對著時念頷首致謝,這次他臉上的笑容比在迎客堂裡真誠了幾分。
“詩集的事,本官定會親自盯著,從選料到刻印,絕不會再出岔子!”
馬車駛離春螺巷時,何大人掀開簾角回望。
怡紅院的燈籠在烈日下微微晃動,時念的身影還站在門口。
她挺直的腰板就像她這個人一樣,不卑不亢。
“大人,這時老板……”
旁邊的屬下捧著奶茶,忍不住感歎。
“比那些眼高於頂的世家小姐親和多了,連咱們這些小吏都想著。”
何大人沒接話,隻是靠在馬車裡,腦子裡想著接下來的事情。
世家那些“務必挑錯拖延”的叮囑……
那邊得知詩集順利帶回,怕是不會善罷甘休,他還得趕緊想個法子,在兩派之間保全自己。
賬房裡的涼意驅散了暑氣。
時念剛坐下,阿福就忍不住湊過來,語氣裡還帶著點埋怨。
“念姐,方才何大人那話,明擺著是想把責任全推給咱們!”
時念端起案上的冰奶茶,抿了一口。
她的眼底帶著笑意:“不然呢?跟他吵一架,逼他認錯?”
“他一個七品小官,夾在梁王和世家之間,拖了這麼久都沒敢明確拒絕,已是儘力在周旋。”
“真把他得罪死了,他索性倒向世家,找個詩句違禮的由頭把詩集壓下去,咱們之前費的功夫,不就全白費了?”
阿福撓了撓頭,麵上還是有些臭臭的。
“可就這麼讓他欠著人情,也太便宜他了吧?”
“便宜?”
時念笑了,眼角的細紋在日光下格外柔和。
“他欠咱們的人情,可比計較那幾日拖延值錢多了。”
“你瞧著吧,往後官印坊那邊,不管是詩集的後續分印,還是咱們院裡想刻些新戲本,他定會多照拂幾分。”
這才是長遠的好處。
更何況,那位何大人現在怕是正頭疼如何給世家那邊回話。
既要撇清自己“沒刁難怡紅院”的責任,又要應付付家的施壓……
這份頭疼,可比任何懲罰都讓他難受。
戲台的方向傳來溫柔的唱腔,清亮的調子裹著暑氣漫過來,竟驅散了賬房裡的幾分沉悶。
時念望著窗外的濃蔭。
老槐樹的葉子綠得發亮,陽光透過葉縫灑下,在青石板上織出細碎的光斑。
她想起何大人保證“詩集傳遍南齊”時的模樣,心裡竟生出幾分期待。
或許用不了多久,雲河村的老秀才能讀到帶注解的《藍星詩詞集》;
塞北的將士能在軍帳裡吟“但使龍城飛將在”;
連拾元村的孩子們,都能指著“床前明月光”,說這是朝廷印發的詩。
那時,今日送的這幾壺奶茶,這點退讓,又算得了什麼?
“對了,”
時念忽然轉向阿福:
“去和吳嬸說一聲,再多煮些奶茶,冰鎮在井裡,給院裡的人都分點,排戲辛苦,解暑氣。”
阿福應著“好”,轉身往外走時,正好看見淺醉指揮夥計往廊下掛新編的竹簾。
竹簾透著細碎的光,能擋暑氣又不擋風,暖夏正幫著遞釘子,額頭上沁著薄汗。
他還聽見時念在身後輕輕哼起了調子。
不是《長生殿》的纏綿,也不是《趙氏孤兒》的悲愴。
是種他沒聽過的輕快旋律,像泉水淌過青石,像涼風拂過荷葉。
時念收回望著窗外的目光,指尖在案上輕輕敲了敲。
新戲剛開演,得盯緊反響,戲服和道具也得補;
還有詩集刻印的後續,得跟官印坊保持聯係……
她揚聲喚道:“淺醉、杜元介、張珂源,來賬房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