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嬸嘴上抱怨著“地上臟”,身子卻被念一不由分說地拽住胳膊。
他酒勁還沒散,臉頰泛著紅,手勁倒比平時大了不少,一拉就把吳嬸拽得往前趔趄了半步。
“吳嬸您就坐會兒!今兒喬先生中舉,多大的喜事,彆講究那些虛禮!”
念一咧著嘴笑,露出兩顆小虎牙,眼裡還閃著酒光。
吳嬸瞬間急了,伸手就揪住念一的耳朵,力道卻輕得沒多少疼意,嘴上卻不饒人:
“你個小兔崽子!喝了兩口黃湯就無法無天了?”
“這衣裳是姑娘們前兒剛給我縫的,沾了泥你給我洗?”
念一疼得齜牙咧嘴,腦袋歪著卻不敢掙紮,隻敢討饒:
“吳嬸我錯了!下次不敢了!您快鬆手,耳朵要被揪掉了!”
喬娘子連忙上前解圍,輕輕掰開吳嬸的手,笑著打圓場:
“行了行了,院裡這群小子多大了,你還當他們是七八歲偷糖吃的娃?”
“忘了上月你在大堂揪念一耳朵,被來聽戲的老客瞧見,還笑你跟自家娃似的較真?”
吳嬸的老臉“騰”地紅了,猛地鬆開手,彆過頭嘟囔:
“誰讓這小子沒輕沒重的!一點規矩都不懂!”
嘴上硬氣,手卻摸進兜裡,掏出塊裹著油紙的薄荷糖,塞到念一手裡。
“趕緊去邊上吹吹風醒醒酒,彆在這兒晃悠!”
念一接過糖,嘿嘿一笑,飛快剝開糖紙塞進嘴裡,薄荷的清涼瞬間壓下酒意,眯著眼往河邊挪了兩步。
周圍的人都笑起來,阿福湊過來伸手要糖:“吳嬸偏心!隻給念一不給我!”
吳嬸瞪他一眼“沒大沒小”,卻還是從兜裡摸出糖,給每個人都分了一塊。
連一直安靜坐著的王思哲都得了一塊,他攥著糖,指尖觸到油紙的溫熱,眼裡泛起暖意。
時念也跟著在河邊的草地上坐下,泥土的濕潤氣息混著晚風裡的酒氣,漫在鼻尖。
酒勁上來了些,腦袋有些暈乎乎的,她望著天邊的烏雲。
厚厚的雲層像揉皺的棉絮,把月亮遮得嚴嚴實實,隻從縫隙裡漏出一點微弱的光。
她盯著那片雲,恍惚間竟覺得,隻要一直盯著,就能穿透雲層,瞧見藏在後麵的月亮,瞧見現代故鄉的夜空。
瞧見家裡陽台上種的綠蘿,瞧見自己房間書桌上那盞暖黃色的台燈。
周圍的喧鬨漸漸低了些。
就在這時,時念忽然開口,聲音輕得像被風吹起的落葉,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裡。
“天邊飄過故鄉的雲,它不停地向我召喚……”
她的聲音帶著點酒後的沙啞,調子是眾人從未聽過的。
沒有戲文裡的婉轉,也沒有傳統戲腔的嘹亮。
隻有一種溫柔的、說不清道不明的悵然,像溪水漫過石頭,輕輕撓在人心尖上。
淺醉和晚晴的悄悄話停了,阿福也忘了比劃,所有人都安靜下來,目光落在時念的背影上。
她坐在草地上,旗袍的裙擺被風吹得輕輕晃,頭發散下來幾縷,貼在臉頰上,竟有種說不出的脆弱。
“當身邊的微風輕輕吹起,有個聲音在對我呼喚……”
時念緩緩站起身,望著遠處的盛京城牆。
燈籠的光在城牆上投下斑駁的影,像極了現代城市夜晚的路燈。
她想起剛穿來時的惶恐,想起在春螺巷掙紮的日子,想起改造怡紅院時的日夜,想起青州城外的驚險,想起永州書坊的溫暖……
還有此刻身邊的這群人,他們像一束束光,把她在南齊的日子照得亮堂堂的。
“歸來吧,歸來喲,浪跡天涯的遊子……”
她的聲音漸漸高了些,眼眶有些發熱,卻沒掉淚。
她知道,現代的故鄉再也回不去了,可南齊的怡紅院,早已成了她新的家。
眼前的這些人,早已成了她的親人。
喬章林望著時念的背影,手裡攥著那塊沒拆的糖,忽然覺得這歌聲裡的“故鄉”,不隻是時念一個人的。
也是他的,是淺醉的,是王思哲的,是所有在怡紅院找到歸屬感的人的。
在這裡,他不用因寒門出身而自卑,不用因沒錢讀書而窘迫;
在這裡,他能挺直腰杆做先生,能靠自己的本事考中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