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念坐在她對麵,泡了杯新茶,說:
“章林這步是好事,益州民生複雜,他去了能學到真東西,將來入閣,才能走的更遠。”
時念還說:“怡紅院永遠是他的退路,你也是。”
那一刻,喬娘子忽然懂了,有些離彆不是失去,是為了更遠的歸途。
喬章林看著姐姐平靜的側臉,忽然想起曾經。
那時他發高燒,姐姐背著他走了二十裡山路求醫,鞋磨破了就在腳上裹層草;
他沒錢買筆墨,姐姐偷偷把自己漿洗衣裳的銀子攢起來,換了支最便宜的狼毫。
如今他要去千裡之外,她明明眼裡藏著不舍,卻說得雲淡風輕。
“姐,我……”
“襄兒還等著聽你講益州的故事呢。”
喬娘子摸了摸外甥女的頭,聲音輕快:
“明兒讓淺醉教你幾段益州的小調,路上解悶。”
送喬章林出門時,簷角的槐花落在他肩頭。
喬娘子忽然道:
“當年你說要考科舉,我總怕你考不上,又怕你考上了忘了本分。”
“如今看來,是我瞎擔心。”
她從袖中取出個布包,裡麵是曬乾的槐花和幾張藥方:
“益州潮濕,你脾胃弱,記得泡水喝。”
“有事……有事就給院裡捎信,姐會想辦法。”
喬章林接過布包,指尖觸到姐姐掌心的薄繭。
那是常年做針線、抄曲譜磨出來的。
他喉頭哽咽,卻隻說了句“姐,你保重”,轉身時,槐花落了滿身。
喬娘子站在門口,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口的暮色裡,忽然抬手摸了摸鬢邊的木簪。
黃花梨的溫潤透過指尖漫上來,像極了當年在怡紅院第一次喝到的綠豆湯,暖得人眼眶發熱。
一月後,喬章林出發赴任。
怡紅院的人都來送行,阿福塞給他個木雕的小漁船,說“益州多水,見船如見家”。
吳嬸往他行囊裡塞了滿滿一匣槐花糕,念叨“路上彆吃冷食”。
陸襄抱著喬章林的腿,仰著小臉說:“舅舅,等我把《益州謠》學會了,等你回來唱給你聽。”
喬章林蹲下身,摸了摸她的頭,目光轉向喬娘子。
喬娘子站在時念身邊,手裡還攥著那支木簪,見他看來,便笑著揮了揮。
風卷起她的月白衫裙,槐花落在她發間。
像那年她剛到怡紅院時,時念遞給她的那碗綠豆湯上,浮著的細碎花瓣。
馬車駛離時,喬章林回頭望了一眼。
怡紅院的朱漆大門敞開著,簷角的“文道之地”匾額在晨光裡泛著光。
姐姐和時念站在槐樹下,身影被拉得很長。
像極了他年少時無數次回頭,總能看見的那道等著他回家的身影。
喬娘子望著馬車消失在巷口,轉身往院裡走。
時念拍了拍她的肩:
“他走前托我給你帶句話,說等他從益州回來,就把府邸改成民生書坊,讓你去當主事。”
喬娘子愣了愣,隨即笑出聲,眼角的細紋裡盛著光:
“那我可得好好學算賬,彆到時候被他笑話。”
回廊下的竹凳還在,曲譜攤開在上麵,風拂過頁腳,正好停在“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那行。
喬娘子坐下,指尖重新跟著風打拍子。
簷角的槐花簌簌落在譜上,像誰悄悄寫下的注腳。
此心安處是吾鄉,不必問歸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