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紅院的槐花開得最盛時,喬娘子總愛搬張竹凳坐在回廊下,手裡捧著本翻舊的曲譜,指尖跟著簷角的風輕輕打拍子。
吳嬸端著剛蒸好的槐花糕過來,見她又在看那本《藍星雜曲》。
她忍不住打趣:“這譜子都快被你翻爛了,淺醉新排的《益州謠》你不瞧瞧?”
喬娘子抬頭笑了笑,鬢角的碎發被風拂到頰邊,襯得眉眼愈發溫婉:
“舊譜子耐看,裡麵有段調子,我想學著彈給陸襄聽。”
她指尖點在“慈母手中線”那頁,紙麵已經起了毛邊。
正說著,巷口傳來幾個婆子的閒聊聲。
大抵是說“喬編修如今在翰林院站穩腳跟,皇上賞了府邸,他姐姐卻還守著怡紅院這破地方,真是傻氣”。
吳嬸聽得皺眉,剛要出去理論,卻被喬娘子拉住。
“讓她們說去。”
喬娘子把曲譜合上,聲音輕得像槐花落在青石板上。
“住哪兒不是住?這兒有您的糕,有淺醉的戲,有念姐的話,比什麼府邸都踏實。”
如今喬章林雖然已是官袍加身,但那又如何?
不是嫌棄府邸不好,而是舍不得這院裡的煙火氣。
暖夏繡活時總找她描花樣,晚晴整理賬冊會喊她幫忙核數字,素心拿不準……
“喬娘子,發什麼愣呢?”
淺醉抱著琵琶從戲台後走出來:
“新譜子填好了,你幫我看看這段調子,是不是太硬了些?”
喬娘子接過譜子,掃過上麵的曲子,道:
“加段笛音試試?益州多山,笛音清越,能襯出棧道的險,又帶著點煙火氣。”
淺醉眼睛一亮,連忙讓人去取笛子,喬娘子望著她匆匆離去的背影,嘴角彎了彎。
旁人總說她是怡紅院的“綠葉”,比不得淺醉能挑大梁,比不得晚晴會算賬,可她偏喜歡這份安穩。
就像此刻,能為新戲添個音符,能幫陸襄掖好被角,能在喬章林晚歸時留盞燈……
暮色漫過西廂房時,喬娘子正把晾乾的槐花收進布袋,預備明日泡茶。
陸襄像隻小雀兒撲進來,懷裡抱著支木簪,黃花梨木的。
簪頭雕著對銜花的雀兒,翅尾的紋路細得能看清絨毛。
“娘!你看舅舅給你買的!”
陸襄仰著小臉,辮子上還彆著朵槐花:
“舅舅說這是盛京最出名的木匠雕的,你肯定喜歡。”
喬娘子接過木簪,指尖剛觸到溫潤的木麵,就見喬章林站在門口。
他看著姐姐手裡的簪子,笑著道:
“路過西街看見的,覺得配你常穿的那件月白衫正好。”
喬娘子沒說話,隻是把簪子往鬢邊一插,轉身對著銅鏡照了照。
鏡裡的人影眉眼柔和,鬢邊的木簪映著燭火,竟比當年在家裡裡戴過的首飾還亮眼。
陸襄拍手笑:“娘好看!像戲裡的嫦娥!”
喬章林坐在桌旁,看著姐姐低頭給陸襄整理衣襟,喉頭動了動才開口:
“姐,皇上讓我下月去益州赴任,任通判,協助打理民生案牘。”
喬娘子的動作頓了頓,銅鏡裡的燭火晃了晃,映得她眼底的光忽明忽暗。
她轉過身時,臉上已漾開溫和的笑:
“益州好啊,聽說那兒的美酒天下聞名,你去了多給大家帶兩壺,也讓大家嘗嘗。”
喬章林卻急了,站起身道:“益州離盛京千裡,路上要走一個月,我……”
“我知道。”
喬娘子打斷他,往他碗裡添了勺槐花蜜:
“你年輕,該去遠地方曆練曆練。”
“當年你啃冷饅頭都不怕,如今帶著皇上的旨意去赴任,有什麼好慌的?”
她其實兩天前就從時念那兒知道了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