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還是你第一次登臨太虛學宮,沒想到竟然是這樣的場麵,當初有多豪情萬丈,如今的一片狼藉就有多諷刺。一入門,門外的風雪便戛然止歇,仿佛有一道透明的玻璃幕牆遮擋在外。
抬眼望去,天穹近在眼前。想來晴日時於此處抬頭,必然是月朗風清,星河如練,可惜此刻正值百鬼夜行,天狗吞日,幽影層疊。魍魎遊走於雲縫之間,投下猙獰扭曲的剪影,好端端的雲上仙宮,無端增添幾分鬼氣森森。
自入門處的圓形廣場之後,依地勢浮空而建的諸殿次第鋪陳,簷牙高啄,脊獸列列,宮宇錯落如星辰環鬥。它們各居一方,遠遠環繞著正中央的核心建築。
那是一座高聳入雲的高樓,樓身七層,一層比一層寬闊,呈現頭重腳輕的倒錐體,這完全是反力學的建築物,不過考慮到太虛學宮都懸在半空中了,再考慮牛頓的感想實在太遲了。
最奇怪的是,除你以外,這裡沒有一個人。
如果沈懸珠有意等你,不說嚴陣以待,起碼也該擺出一堆小兵等你刷才對。按理說,身處太虛學宮的npc不會少,就算最糟糕的可能——沈懸珠把他們都殺了,你也該看到屍首才對。
就在這時,從不遠處的石壁後,緩緩走來一人。
還有一分鐘,你已經準備好應戰。
那人一襲白衣,如雲似霧,身形飄忽,越到近處,你越不敢確信自己看到的人是誰。
沈盼拿著劍,來到了你麵前。
她在雲出岫的故事裡,曾經是平定百鬼夜行的劍客,因此雲出岫才千裡迢迢奔赴萬重山拜她為師,時過境遷,此時她靜靜看著你,眼如秋水,依然不改舊時青。
卻是擋在了你的麵前。
一分鐘夠嗎,你沒時間思考這些,冷冷橫劍——
“我無意攔你,”沈盼開口了,“隻是特來引路。”
你還沒使出的劍招停在了半空。
你仍不敢掉以輕心,倒計時還在飛速倒轉,和沈盼開戰,恐怕打到一半劍神的buff就會失效,能用交涉解決絕不擅動武力,你見沈盼轉身要走,忙跟了上去。
“你知道今晚的事是誰所為?”你問。
雖然沈盼和沈懸珠明顯是一丘之貉這個絕望的事實已在眼前,但你還是想掙紮一下……為什麼正派勢力最高戰鬥力直接就反水了!
沈盼頭也不回:“沈懸珠所做之事,我亦有推波助瀾。”
她並不看你,徑自拾級而上。
高樓在前,白玉做成的台階仿佛星辰在地,隨著行走蕩漾出閃爍的波紋,你特意放慢腳步,想接下來該如何套話才能獲取更多信息。
沈盼卻像是看穿了你所思所想:“讓你失望了,我並非心濟天下,高風亮節。”
你“唔”了一聲,比起沈盼的立場,你更想知道他們要做什麼,但沈盼雖然不喜和人深交,卻沒有謎語人的意思:“自幼時,沈懸珠就是個奇怪的人。”
這是要交代前因後果的意思,你的耳朵豎了起來。
“他曾預言了我的命運,”沈盼說,“樁樁件件,都如他所言,便也有些乏味。”
“所以這次,我和他一起違背了命運。”沈盼停在台階儘頭居高臨下看向你,夜風拂過,衣袂紛飛如白鳥展翅。
你停下腳步,倒計時早已走完,但你和她都沒有刀劍相向的意思,看來你誇下海口的“綽綽有餘”並沒有自打臉。
你問她:“萬重山夷為廢墟,無數人身死,就隻是你們反抗命運的代價?”
沈盼反而問你:“物競天擇,修行需要機緣,能度過此劫者,更上一層樓,這種事,難道不是禍福相依?”
“誰的福,誰的禍?”你追問。
“你莫非以為,我們將從此中獲利?”沈盼笑了起來,她微微搖了搖頭,推開了門扇。
她側身微微彎腰,示意你進門。
你跨過齊你小腿高的門檻,抱著996緩緩入內,樓內燈火幽約,隻是每隔半米飄著一根拇指長的燈燭,燈火閃爍間,你看見密密麻麻的藏書整齊排列在牆麵之上,抬頭看去,每一層的長寬高都變得更大,隻能隱約看見最高層的穹頂,是一片閃爍的星空。
沈盼並不入內,她留在門外:“沈懸珠想要見你,我便讓他如願,你的問題,就留給他吧。”
“你不和我同路嗎?”
“你我殊途,”沈盼搖搖頭,“亦不同歸。”
看來一問一答隻能到這裡了,你抓住最後的機會問道:“那你和沈懸珠便是同路?明明你沒有他那雙眼睛。”
沈盼看不了命運,隻能聽信沈懸珠的一麵之詞,萬一沈懸珠就是個算卦的神棍蒙對了呢,為什麼沈盼就心甘情願投入他麾下?
沈盼道:“命運由線牽引,因此眾生不過是戲台上的偃偶——”
她突然抬起手,血月紅光之下,你看清了她的指節,手腕,腳踝,甚至脖頸處,都圍繞著透明的絲線,那絲線向上延伸,指向的卻不是高遠的蒼穹,而是書閣樓頂。
“而我,正是沈懸珠的偃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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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順著台階向上,整個藏書閣仿佛一口玉碗,自上而下層層收束。內壁螺旋盤繞著一條宛若天蛇般的玉色長階,自一層繞行至第七層,不見儘頭。階梯緊貼內壁,如藤纏古樹,未設欄杆,唯有窄窄一尺可供行走。
你邊走邊思索沈盼所說之事,沈懸珠最早時就和你提起過偃術,想要試探你的態度,細細想來這一路,他試探你的時刻不勝枚舉,然而你真的是外鄉人,他說的玄之又玄,那時候的你哪裡能懂。
非親身經曆,親眼所見,你也難以想象這洪荒天地,不過是奚雲骨玩弄命運的舞台,眾生汲汲營營,看客袖手旁觀。
如此想來,故事裡身不由己的配角舍命一擊,把所有人都拖入混亂的旋渦,稱得上是“匹夫之勇血濺五步天下縞素”的壯舉,若是苛責,總顯得輕飄飄的。
命運如此沉重的枷鎖,為何加諸世人?
眼前如此蜿蜒的天梯,為何沒有電梯!
實在是太累了!
原諒你吧,你現在隻是一個柔弱的凡人,此刻精疲力竭,還得背著沉重的996,儘管體術不會隨著靈力消失而下降,可身輕如燕的充盈感徹底離你遠去了。
台階小而窄,除了美觀一無是處,走了兩層樓,你徹底忍無可忍,抬頭對樓上喊道:“沈懸珠?”
沒等他應聲,你自顧自道:“你不能下來嗎?或者我們各走一半,四樓見?”
像是一個沒有電梯但是要爬樓送外賣的絕望外賣員。
不過你也隻是隨口一問,沒指望已經晉升為最終boss的沈懸珠回複你,但他的聲音切實從頭頂落下,甚至還帶著一點笑意:
“很抱歉,我行動不便,恐怕隻能靠你了。”
確定了本尊就在樓上,也沒有讓你上樓的腳步加快多少,沈懸珠了然道:“不急。”
你還沒感謝他的體諒,他又補上一句:“總之魔域是不會進犯到此處的。”
但是下麵的萬重山可就不好說了。
念及此,你隻好加快了腳步,手覆上台階中央承重柱的浮雕,恐怕古往今來登樓者,都沒有人會如此狼狽,好在修真界清理方便,你才沒有摸一手灰。
書閣裡一時隻能聽見你的腳步聲和呼吸聲,周圍的一切寂靜得甚至讓人毛骨悚然,燈燭無風自動,火焰仿佛有意識地偏過頭來,一盞盞依次亮起,又依次熄滅,悄無聲息地交換著什麼訊息。
你被這逼人的寂靜折磨得渾身發冷,現成的聊天對象有兩個,一個在劍裡隨叫隨到,一個在頭頂錯過不再來,於是你開口:“聊聊天嗎?”
沈懸珠欣然同意:“我也很久沒人說說話了。”
該聊些什麼,是不是應該循序漸進,不應該觸碰太尖銳的話題?可是沈懸珠涉及到的問題全部都是核心,完全是個榴蓮成精,想了想,你決定先從沈盼的事情下手:
“原來你還有偃偶師的副業?”
“你是說沈盼?”沈懸珠和沈盼兩個人都隻會叫對方的名字,“常理而言,活人是做不了偃偶的,偃偶隻是死物,隻需要絲線便可以牽動,而活人,隻有命線才可以完成如此偉業,而命線高懸,怎可摘星?”
沈懸珠如果去說書應該也能創收,他聲音溫潤,轉折穩妥,娓娓道來,你沒忍住捧了個哏:“那該如何?”
“新死之人身上的命線,好似蛛絲,纏在指尖,仿浮網,”沈懸珠的聲音像一聲歎息,“你不是見過嗎,在浮金閣時。”
“……在黑暗裡?”
“沒錯,”沈懸珠輕笑,“雖然你看不到命線,但總能看見我手的動作,所幸那一處的燈火恰好熄了。”
“恰好”兩個字格外重,看來不是恰好。
你問:“我剛來萬重山時,辰讀那場亂子,也是你的手筆?”
沈懸珠應了:“正是,我手藝不精,當時沈盼隻能做到動作流暢,說話還有些費力,不過後來命線收集得多了,便不再礙事。”
難怪沈盼後來就沒有那麼惜字如金,你還以為是和她混熟了。
你有些鬱悶,雲出岫這人怎麼當徒弟的,師尊被異地登陸頂號了也不知道,不過也不能全怪他,修真界的人總是動不動閉關,沈懸珠臨近結局,不也宣稱自己閉關去了嗎。
可見閉關完全是定時炸彈。
不知道在周越川一行人沒有死去的世界線裡,沈懸珠又用魔種殺了多少人。
你胸口有些發悶,大概是爬樓實在太累了,996又不能高空拋物就這麼扔掉,隻好在四樓歇了歇,沈懸珠也不催,反正著急的人不是他。
“這幾次魔種都失去了魔氣,不再有傳染性,也是你的緣故?”
“命線被取走了,自然靈氣魔氣都不會有。”沈懸珠慷慨作答。
這一回合的十萬個為什麼到頭了,你拍了拍臉頰,又背起996開始攀爬,這次你打算一鼓作氣爬到沈懸珠麵前。
“你特意等我而不是應觀棋,是因為知道這一輪的主角是我?”你冷不丁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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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對了,”沈懸珠很爽快,“是奚雲骨告訴你的?”
“奚雲骨告訴了我你眼睛的事,”一邊爬樓一邊說話讓你氣喘籲籲,“我猜……你應該是通過我和應觀棋的命線看到了……一些事情。”
回想起來奚雲骨也是個不說實話的主,你懷疑她一開始就對沈懸珠的目的有所了解,不僅不製止,還樂見其成——她為了不讓你因為兩個人都蒙眼睛而引起聯想,甚至特意把自己的蒙眼布摘掉了。如此重要的人物錨點說扔就扔,也算是煞費苦心。
“窺探命運,除了未來,其實還有過去,”沈懸珠的聲音帶著明顯的笑意,“所以我也得感謝應觀棋,正是因為他來來回回折騰了幾次,我才能將整個故事都看明白。”
一位身在局中的旁觀者。
儘管已經猜到,但被他真實點破,你還是輕輕歎了口氣。
“你也對這個故事不滿意嗎?”你問。
“我想,我和你不滿的原因恐怕不一樣,”沈懸珠慢條斯理道,“你是主宰故事發展的主角,我想,每一個岔路處你都能選擇一條路走,最終走向自己選擇的結局……而我這種作陪的小角色,最多隻是你路上的路標吧。”
比如說abc分一個選項給沈懸珠這種。
沈懸珠沒有對你拉關係的“也”給出滿意的反應,他和你立場畢竟不一樣,你也沒覺得此番前來是為了策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