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瀅,你馬上給我滾出感業寺!”
禪房內,戴著蓮花帽的小尼姑正跪於佛像前誦經,卻被破門而入的如明打斷。她回過頭,看著如明將還俗戒牒硬塞到自己手上。
如瀅看著戒牒,知曉如明此舉所為何故,神色惆悵而篤定,“師姐,你莫要杞人憂天。兩年前太子就聽從皇上皇後旨意,沒再糾纏我。”
如明目光暗了下來,“你也知道,太子當年放棄你非他所願。如今他大權在握,感業寺若繼續收留你,隻會被你牽連。”
如瀅俗名謝瀅琅,是謝家小姐,當年她躲到感業寺後,東宮就納了不少美人。兩年了,此事早已過眼雲煙。
見她杵著不動,如明將她往門外推搡,“師妹!你來感業寺出家也是情非得已的吧。如今師姐我想做一回好人,放你回去當謝家的千金小姐。趕緊走吧。”
看著一心驅逐自己的師姐,謝瀅琅愁眉不展,師傅須空這兩年對自己照顧有加,就這麼不告而彆說不過去。
她將手抵在門板上,回頭懇求,“師姐,我想和師傅告彆後再走?”
如明麵色鐵青,一隻手如鐵鉗攥住謝瀅琅的手,不由分說便往外拽,謝瀅琅試圖站穩,她卻充耳不聞,怒斥道:“滾。”
她猛地發力一推,謝瀅琅宛如斷線的風箏跌出門檻,重重摔倒在地。
看著手掌上滲出的血漬,謝瀅琅咬咬牙,心中暗忖,早晚有一日,我也要將你推倒。
如明表麵上是為感業寺著想,可謝瀅琅心裡明白,她無非是怕她留在寺裡將來會搶了住持之位。
其實她不必如此,因為她從來沒想過在感業寺待一輩子。當年她有了心上人後,卻得太子傾心,“出家”隻是權宜之計。因感業寺乃皇家寺廟,太子再怎麼強橫,也不敢強迫一個皇尼為妃的。
然她並未落發為尼,而是佯裝成姑子。並和須空商量好,半年後借前往天竺國交流之行,在半路偽造她落水而亡之故。屆時瞞天過海,她就能前往江南和寧月臣廝守一生。
可如今若貿然回到謝府,恐會累及爹娘。無論說什麼都不能回到謝家。
“如明,你這是乾什麼?”庭院中,須空匆匆趕來,將謝瀅琅拉到了身後。
“師傅,這賤蹄子是新帝的心上人,感業寺若繼續收留她,恐有滅頂之災。”
“夠了,”須空袖袍一甩,有些不耐地打斷,“我寺乃皇家寺廟,新帝就算想發難也得師出有名。這事為師自有主張,你彆再插手了。”
說完,便朝一旁的如清和如嵐瞥了一眼,二人會意過來,半請半拽地將如明帶走,如明心知須空是鐵了心要將謝瀅琅留在感業寺中,不忘回頭狠狠地剜了她一眼。
房間內
須空拉著謝瀅琅的小手,緩緩來到案邊坐下。還未等她開口,女子已撲到她懷裡,就像一個被刁難的孩子,向母親尋找慰藉一般。在感業寺,須空是最值得她信任的人。
“師傅,先皇突然駕崩,如今大唐儘在他掌握之中,逃離之路恐會困難重重。”
須空歎了口氣,伸手輕撫謝瀅琅的後背。謝老爺對她有救命之恩,當年聽聞謝小姐的苦楚後,她就暗中發誓,無論如何也要成全謝小姐和寧公子。
“所以,你更得留在感業寺,若無尼姑這個身份的禁忌,新帝隻怕會肆無忌憚。”
謝瀅琅從她懷裡抬起頭,一臉茫然,“可是這樣會連累——”
須空一笑,手掌覆在她的臉蛋上,眸中儘是慈愛與疼惜,“無妨,隻要撐到半年後按計劃行事,你詐死脫離感業寺即可。屆時你也不必整天將長發藏起來。”
謝瀅琅點點頭,如今隻能如此了。
這時,門外傳來如清的聲音,“師傅。宮裡的張公公親自來傳信,說是皇上三天後要來感業寺為大唐祈福,讓您做好準備。”
“知道了,你先退下。”須空站了起來,看了謝瀅琅一眼後,朝門外揚聲。
謝瀅琅雙手掐緊了腹間的袈裟,該來的,始終會來,躲也躲不掉。
三日後
須空一早就率領三十六名弟子,立於感業寺大門下的台階等候。半晌,一輛鎏金車轅緩緩駛來,當李扶淵屈尊俯身步出輿駕的刹那,日輪恰好懸於通天冠之後,宛如他也是這璀璨金光的一部分。
如明忍不住抬頭,在瞥到灼目雍容的青年時,嘴角忍不住勾起。須空剛好側目,見她似失去魂般愛慕的眼神,厲著目光白了她一眼。如明見狀,有些羞愧地垂下頭。
李扶淵掃視了眼前的姑子們,似在尋覓某道身影,片刻,他深邃的眼眸如寒潭墨玉,映不進任何人的倒影,張福海在窺見皇上的神色後,立馬會意過來,
“須空師太,角落裡的那個看起來心神不寧的,哪裡像在感業寺修行多年的“如字輩弟子”?你是不是暗中調走了哪個姑子?”
“這?”須空沒想到皇上剛一下車,就開始直奔來意,“皇上恕罪,缺席的乃是弟子如瀅。”
這次開口的卻是李扶淵,“既然如此,為何如瀅師太不願出來接駕?”
語畢,他薄唇淡淡地掠過笑痕,似冰封湖麵滲出的冷意。
“回皇上,如瀅並非不願,而是寺中要務纏身,故而貧尼才讓‘靜’字輩的弟子頂上。”
“荒唐!”李扶淵眸中驟然翻起熔金般的駭浪,連他都不知自己為何這般易怒,“區區一個感業寺的姑子,就敢如此怠慢朕。那來日若真當上主持,豈非朕的顏麵都要被她踩在腳下。”
他故意將話說得極重,來感業寺為的就是要來說服她還俗,隨自己進宮。此刻見她故意躲著自己,心裡更覺得被堵住一般。
果然不少弟子肩胛一抖,紛紛跟著須空跪了下來,“皇上恕罪,貧尼——”
“住口,”李扶淵沒給她解釋的機會,“她是你的弟子,敢藐視天子皆因你管教不嚴。來人,將主持須空拖下去,杖責三十大板。”
如明早已嚇得連大氣都不敢出,和其他幾個師妹抱在一起。隻有如清不斷磕頭,請求皇上開恩。就在兩名侍衛將須空拖出幾步時,一道悅耳而輕柔的聲音從台階傳了下來,
“且慢!”
李扶淵聞聲望去,深眸定在了那道輕盈飄逸的身姿上。日光在那人的白玉蓮花帽上流轉,袈裟泛起珍珠般的光澤,恍若天女臨世。一雙星眸宛如流水遇蓮,在絕世姿容上漾起清淡的光華。
青年勾唇一笑,就算她的青絲全然剃去,仍舊美得不見半分塵俗。可惜有皇寺尼姑這層鴻溝,他不敢像對待尋常女子一般,將她強搶進宮。
竭力壓下澎湃的心潮後,李扶淵又恢複了方才的厲色,眸光更是冷到極點,“如瀅師太,你可知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