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得身後的腳步聲,女子悄悄伸手攥住了桶沿搭著的細棉布,臉頰因水溫與羞窘燙得驚人,心底卻泛起陣陣寒意。
“皇上不要過來啊。”
依然是謝瀅琅的聲音,李扶淵頓住腳步,複爾目光堅定,再次向前跨去。
這時,身後卻傳來一道嘹亮而不失稚嫩的叫喊,“皇兄,她可是尼姑啊,你這樣做羞不羞?回頭我告訴母後,讓她好好打你幾下屁股。”
庭院裡,張福海愣了片刻,隨即抑製住要爆發的笑聲,衝進房裡將那女子拉了出來,見朝容公主嘴裡還嘰嘰喳喳說個不停,他拍著大腿,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公主休要莽撞,熱皇上不高興,可有你受的。”
浴室裡,李扶淵窺竊“尼姑”被朝容當場指出,隻覺臉上被夏日炙烤著,原本醞釀好的衝動被打斷,他隻得頓住腳步。
看著那人的身影仍舊半信半疑,“朕來問你,你的禪房裡為何有木梳,皂萊等物?”
那人垂下頭,似乎不知該作何解釋。就在室內一片僵滯中,趙纖瑤忽然走了進來,“回皇上,那木梳,還有皂萊,皆是臣女的私人物品,與如瀅師太無關。”
她一邊說著,一邊向皇帝躬身行禮。
“是嗎?”青年深邃的眸子沒有波瀾,卻靜靜地盯著她,似要將她層層剝離,“趙小姐,你不是公主的伴讀嗎?何時有這閒情雅致,來到師太的禪房裡沐浴淨發了?”
“回皇上,臣女那晚來尋師太,就已提前準備好在此處留宿的用物。翌日起得晚,要著急趕去陪伴朝容公主,遂將此物遺漏於此。後麵臣女想著,反正還是會再來找師太的,所以索性就將這些東西擱置了。”
“哦?”李扶淵挑挑眉,看向那光頭的女子,“師太,你與趙小姐何時成為了無話不談的朋友了,朕怎不知?”
“皇上,仲秋節那晚,趙小姐與貧尼一見如故,後麵相談甚歡,所以貧尼在不知不覺中就把趙小姐當成親姐姐一般,即便她留宿在禪房裡,貧尼也倍感親切。”
謝瀅琅徐徐道來,聲音恢複如常。
李扶淵眸光微眯,複爾想起仲秋節當晚,他藏身於水榭之中,遠遠望去,的確有一女子和謝瀅琅交談言笑,如今看來,她說的並非虛言。
若真如此,再結合眼前的境況,一切就說得通了。是張福海搞錯了,謝瀅琅早就出家了,隻不過他將趙纖瑤的東西當成是她的,這才鬨出了這點烏龍。
看著浴桶裡因無發絲遮掩,而顯得圓潤飽滿的頭型,李扶淵深眸晃過一絲黯然,聲音驟然低沉下來,甚至有些頹然,“罷了,既然是個誤會,那此事便到此為止。師太,是朕打擾了。”
片刻,他的指尖擦過冰涼的門框,臉色茫然地看向庭院,如同踩在鬆軟的棉花上,深一腳淺一腳地踏出禪院。
趙纖瑤緊跟著聖駕,就擔心皇上一個回神,又奔回來。
浴室內,謝瀅琅心裡終於落下一塊大石,對著身前的人講道:“師姐,謝謝你。”
原來,從李扶淵進屋時,謝瀅琅和如清就一起躲在浴桶裡,她就趴在如清身上,讓如清擋著她的身影。由於視覺的錯位,李扶淵從後麵看去,隻會看見如清的光頭,而與他對話的皆是謝瀅琅,故而才能造成這出家人就是謝瀅琅的錯覺。
就在她們二人穿戴整齊後,趙纖瑤又再次闖進。在撞見謝瀅琅有些後怕的眼神後,與之相視一笑。
如清朝她頷首,就出門將門掩上。她還要趕著回到值班的位置上,避免叫人起疑。
屋內隻餘下她們二人,趙纖瑤也不再忌諱著,衝到謝瀅琅身旁捏了捏她的臉頰,調皮地笑了起來,“我初次見你時,就覺得你長得跟天籟池的神女一樣。你若真出了家,那豈不是浪費了這副天人之容。果然,還被我猜對了,你還是舍不下這熱鬨紅塵的,對不對?”
“嗯。”謝瀅琅也不再隱瞞,從她替自己圓謊的那一刻,就已經知道真相了。
她來到桌案邊,倒了一杯茶水遞給趙纖瑤,有些悵然,“瑤姐姐,你這樣幫我,也算欺君之罪的你可知道?萬一被皇上拆穿,你可有想過後果?”
趙纖瑤淺抿了一口,唇角勾出溫柔的弧度,眼中閃動著真誠和暖融融的光輝,“瀅琅,你若真這樣想,那便是小看我趙纖瑤了。既認了你當朋友,我必隨你同心。哪怕前方萬千風險,我亦無怨無悔。”
謝瀅琅聞言,豈能用感動二字來形容。她隻是小門小戶之女,與她這種相府千金有天壤之彆。旁人見她出了家,巴不得遠離才是,可她卻數次關心相助,尤其在這深宮大院,有這樣的朋友真是稀罕。
李扶淵自打那日後,便對謝瀅琅出家一事深信不疑。即便後來每次見到對方時,她都帶著蓮花帽,他也從未想過要將它揭下。他也害怕,再一次希翼落空,見到她那頂光頭,就充滿了挫敗感與諷刺。
他堂堂帝王,卻奈何一個姑子不得。然他有這個耐心,既然勉強她不得,將她困在眼皮子底下還是可以的。
三個月過得很快,也很慢。謝瀅琅已經成功采得枇杷蜜了,而且量還不少。
天下起了大雪,謝瀅琅在蜂苑裡看著被宮人端走的一個個蜜瓶,臉上的笑容不言而喻,心裡巴望著李扶淵能看到這些來之不易的成果,不要再節外生枝了。
“瀅琅!”
在人後,趙纖瑤總喜歡直呼她的名字。
謝瀅琅聞聲望去,朝她揮揮手,“瑤姐姐。”
“你想什麼呢,這麼高興?”
“釀蜜一事大功告成,我很快就能走了。”
聞言,趙纖瑤眸光黯然,忍不住按上她的肩胛,湊到她跟前小聲地問,“你以為,皇上會讓你出宮嗎?我總覺得,采蜜隻是他讓你進宮的一個借口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