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的秋天總是來得這麼快。
寧月臣剛結束在私塾的授課,便帶著謝瀅琅往官市裡擠。秋風掠過酒肆布幌,將三勒漿的醇香和鱸魚的腥味揉成煙火氣。中秋將至,碎金光影裡都在傳唱江南才子寧月臣的新詩《邀月》。
謝瀅琅選完飾品後,剛轉身時,繡鞋卻在石板上滑出半步,猝不及防地撞到了沿途經過的男子懷中。男子窺見女子容顏傾城,驚愕的鼠目一眨一亮,賊賊地笑出聲來。
謝瀅琅趕緊將他推開,“抱歉公子。”說完,連忙走向在旁邊等候的寧月臣。
“慢,”男子率領幾個小廝,將她團團圍住。一雙鼠目將她從上到下掃視了一遍,咽了口水,“大美人,你這一撞,可把本公子的心都給撞碎了,你說說,該怎麼補償本公子呀?”
語畢,周邊的幾個小廝也跟著哈哈大笑起來。
“你要作甚?”謝瀅琅雙肩縮起。
“作甚?你長得這麼好看,跟著這麼個窮書生,豈非暴殄天物嗎?還是好好跟本公子走,在潘府享福吧。”
男子的汙言穢語闖進寧月臣耳中,他衝進人群,一把將謝瀅琅帶進懷裡,“潘飛,你真是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你平常欺壓百姓就罷了,如今連旁人所愛都要覬覦。”
“好個寧月臣,你一向恃才自傲,目中無人,如今還敢當眾辱罵知府大人的兒子,來人,給我打。”
潘飛話剛說完,幾個惡仆臉上露出獰笑,形成合圍之勢,將寧月臣困在丈許見方的死地。為首那人剛抬腳時,就聽見潘飛在後麵突然哇哇大叫,“哎喲,好疼啊……”
惡仆們聞聲望去,隻見潘飛已經倒在地上,膝蓋被一把突如其來的小刀插住,刀身已深入骨頭,滲出淋漓的鮮血。
寧月臣恢複自由,自是趕緊將謝瀅琅拉了過來,“可有事?”
謝瀅琅調皮一笑,“我還未同你在春江花月夜泛舟同遊,還未與你白頭偕老,怎會有事?”
兩人不明所以,不知是誰出手相助。
潘飛被小廝們背起,儘管疼得渾身是汗,臨走前,他仍然不忘警告一句,目露凶光,“寧月臣,你今日暗箭傷人,毀我一條腿,來日我必讓你拿命來還。”
沿街二樓客棧,一白眉男子聞得那聲“寧月臣”時,目光鎖在他臉上,眸中閃過一絲冷厲之色。方才他們二人的對話他都聽到了,原來,他心裡的仙子,已經有了情郎了。
謝瀅琅似乎有所感應,抬眸望去,果真見姬夜燁就在樓上。
四目相對時,姬夜燁眸中又恢複了溫和之色,朝她招招手,示意他們上來。
“阿夜,方才真是對虧你了。”謝瀅琅見到姬夜燁後,先是到了謝,隨後挽起寧月臣的手,毫不忌諱地介紹著,“這是我的未婚夫君,寧月臣。”
姬夜燁瞥向寧月臣,青年素衣廣袖,眉眼如洗,三分孤逸七分清俊,宛如剛從《世說新語》裡走出的魏晉人士。
他白眉輕輕一壓,似笑非笑,“寧家玉樹臨風立,七步成詩潤江南。才子寧月臣,在下久仰許久。”
寧月臣雙手一輯,“公子言重了。寧某謝過公子方才搭救之恩。”
他說話時,謝瀅琅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那眷戀的情意,叫姬夜燁心裡不是滋味,他閉上眼睛,深呼吸一口氣,“瀅琅,我還有事,先告辭了。”
他匆匆離去的背影,像極了撞見不該見到的事物一般,荒落而逃。
寧月臣看著謝瀅琅會心一笑,捏了捏她的鼻子,“看來,你真是隻勾人的小狐狸呀。先是潘飛,接著又是這位公子。”
謝瀅琅拿開他的手,嘟囔著道:“才不是呢。”頓了頓,“月臣,你為何不問我跟阿夜有什麼過去啊?你就不懷疑,他為什麼要救我們?”
“你若想說,我便聽著。你若不想說,我追問了又有何意義。”
他將謝瀅琅的手執到胸口,眼神是從未有過的認真,“我的瀅琅眉間藏霽月,袖中納清風,杭州萬千男子,皆該為你俯首稱臣。你能被旁人喜歡,這說明我的眼光好,不是麼?”
謝瀅琅聽言,隻覺自己當真沒有愛錯人。這個男子信任她,尊重她,也肯定她。他願意陪她,也給她自由。
因潘飛之故,寧月臣決定將謝瀅琅先送到蘇州,避一避風頭。
而這邊,李扶淵率人一乾人快馬加鞭,也來到了蘇州。
湖上白霧繚繞,清晨的陽光還未顯現。
李扶淵坐在煙波亭上閉目養神,張福海遞來水囊,“皇上,你這一天滴水未進,還要三天才能到杭州呢,可彆累壞了身子。”
青年不動,也不語。張福海隻得將水囊收回,他明白皇上這是心急如焚,迫切地想一窺那月仙真容。
正當替皇上乾著急時,忽然窺見不遠處的河邊,有一女子正翩然起舞,不由得稱讚,“好看,真是好看。這舞姿,不亞於當年的謝小姐。”
李扶淵驟然睜開眼睛,順著張福海的視線望去。一女子青絲如瀑瀉落漫漫清輝,晨霧繚繞中,淩空踏徐如登雲梯,反身折腰恰似虹飲瑤池,那窈窕的身影與淡淡的晨光交相映照,分不清誰才是從天而降。看著那女子的身影,青年的目光變得深邃起來。
“皇上?”張福海明顯察覺李扶淵身上的不對勁。
李扶淵不語,一雙深眸微微眯起,宛如翱翔天際的蒼鷹覓到目標一般。是她,真的是她。他的瀅瀅還活著。
然短暫的喜悅過後,便是滔天的怒火。她若之前是真的出了家,剃了發,才過了半年,不可能長發及腰。唯一的可能便是,她從來就不曾落發為尼,當假尼姑,隻是她為了逃離他的借口罷了。
該死的,她居然瞞了他那麼久。
就在這時,謝瀅琅不由得微微蹙眉,偏頭看向周邊,並無任何異常。但她方才起舞時,總感覺有道目光直勾勾地落在自己身上。
心裡開始局促起來,領著瓜子打算離開湖邊。
卻沒想到剛走出幾步,胳膊便被人緊緊抓住。
謝瀅琅回頭,就看見一雙欣喜的,又帶著憤怒的深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