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室裡的日光燈管已經用了有些年頭,電流流過時發出的“嗡嗡”聲格外清晰,在寂靜的空間裡繃成一根緊繃的細弦,連空氣都像是被這股緊張感攥住,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秦老師坐在辦公桌後,目光像兩枚鋒利的釘子,死死紮在桌上攤開的采訪流程表上,表格裡“歐陽記者”四個字被她用紅筆圈了一圈又一圈,油墨都暈開了細小的痕跡。她的指尖反複摩挲著黑色鋼筆帽,光滑的塑料表麵被磨得發亮,甚至能映出她緊鎖的眉頭——眉心那道“川”字紋深得能卡進半截鉛筆,一看就是常年操勞、思慮過重留下的印記。
歐陽記者的名字在秦老師心裡轉了一圈又一圈,每轉一次,她的心跳就快一分。那位在新聞界擲地有聲的記者,報道過無數事件,手裡的筆仿佛有魔力,總能把平凡的故事寫出動人的力量。這次,歐陽記者居然主動提出要專訪馬小跳,這對秦老師來說,無疑是學校德育宣傳的金字招牌,是能讓學校名聲再上一個台階的好機會。可一想到馬小跳那副大大咧咧、說話不過腦子的模樣,秦老師就忍不住揪心,生怕他說出什麼不合時宜的話,砸了這個好機會。
她猛地抬起頭,目光掃過辦公室門口,聲音裡帶著不容置疑的急促,像敲響了緊急的警鐘:“路曼曼!”
門外立刻傳來一陣清脆的腳步聲,節奏輕快卻不慌亂,路曼曼很快出現在門口。她穿著整齊的校服,領口的扣子係得嚴絲合縫,胸前的紅領巾也佩戴得端端正正,手裡緊緊攥著一本作業本,封麵上的名字寫得工工整整。“秦老師,您找我?”她的聲音清脆,帶著好學生特有的乖巧。
秦老師的指尖在流程表上重重一點,力道大得讓油墨都洇開了小印子,她的眼神裡滿是急切:“去把馬小跳叫到辦公室來,現在就去!告訴他,必須馬上過來,不許耽誤!”
此時的校園裡,午後的陽光正烈,金色的光線把塑膠跑道烤得發燙,空氣裡飄著一股熱烘烘的橡膠味,踩上去能清晰地感覺到鞋底傳來的溫熱,甚至能聞到一絲淡淡的塑膠熔化的氣息。路曼曼穿著白色帆布鞋,腳步輕快地穿過操場,鞋子敲擊地麵的“噠噠”聲,在喧鬨的校園裡格外顯眼。
跑到足球場邊時,路曼曼停下了腳步。隻見馬小跳正像隻靈活的倒掛蝙蝠,單腳勾著球門框,身體懸空,另一隻腳往後揚起,然後猛地一踢——足球像離弦的箭一樣“嗖”地飛出去,精準地鑽進了球門。場邊立刻響起一陣歡呼,幾個和馬小跳一起踢球的男生拍著巴掌叫好,還有人衝他豎起了大拇指。
“馬小跳!”路曼曼朝著足球場中央喊了一聲,聲音穿透了喧鬨的人群。
她的話音剛落,一個瘦小的身影就顛顛地湊了過來,是毛超。他的T恤後背已經濕了一大片,深色的汗漬像地圖一樣蔓延開來,汗珠子順著額前的發梢往下掉,滴在滾燙的跑道上,瞬間就被蒸發得沒了蹤影。毛超的眼睛亮晶晶的,像發現了什麼有趣的事,故意拖長了調子,帶著幾分戲謔地問:“路曼曼,你找馬小跳啊?莫非他又犯啥事兒了?秦老師又要訓他了?”
說著,毛超突然壓低了聲音,湊到路曼曼身邊,衝旁邊幾個看熱鬨的夥伴擠眉弄眼,像是在分享什麼獨家秘密:“你們還記得不,上回馬小跳在實驗室把酒精燈弄翻了,酒精灑了一地,差點燒起來。秦老師在辦公室裡訓了他整整兩節課,那唾沫星子飛的,嘖嘖……我在門口都聽得清清楚楚,馬小跳最後頭都快垂到胸口了。”他一邊說,一邊抬手抹了把臉上的汗,還特意朝剛從球門框上跳下來的馬小跳擠了擠眼睛,眼神裡滿是看好戲的興奮。
馬小跳剛站穩,校服領口歪在一邊,露出裡麵印著卡通圖案的T恤,額前的碎發被汗水黏在腦門上,貼出幾縷濕痕。聽到毛超的話,他立刻皺起眉頭,嚷嚷起來,聲音裡滿是不服氣,像隻被惹毛的小刺蝟:“毛超!你彆瞎說!那是意外!當時我是想幫同學遞東西,不小心碰到了酒精燈,又不是故意的!秦老師後來都說是意外了,你少在這裡造謠,彆敗壞我的名聲!”
儘管心裡不服氣,馬小跳還是跟著路曼曼往辦公室走。等站在秦老師的辦公桌前,他原本挺直的腰板不自覺地彎了些,白色運動鞋的鞋尖不安地蹭著地板磚縫,把光滑的瓷磚蹭出幾道淺痕。校服下擺被他緊緊攥在手裡,擰出一道道深深的褶皺,像一團被揉皺的廢紙。“秦老師,您……您找我有什麼事呀?”他仰起臉,眼神裡滿是忐忑,長長的睫毛不安地顫動著,連呼吸都下意識地放輕了些,生怕自己又做錯了什麼。
秦老師看著馬小跳這副模樣,心裡的火氣先壓下去了幾分,但一想到采訪的事,又立刻緊繃起來。她“啪”地合上手中的備課本,書頁碰撞發出的聲響在安靜的辦公室裡格外刺耳,像一道驚雷。隨後,她的指節重重叩在桌麵上,發出“咚咚”的聲音,每一下都像敲在馬小跳的心上:“歐陽記者都問你什麼了?如實說!一個字都不許漏,也不許瞎編!”她向前傾著身子,鏡片後的目光像兩道銳利的光,仿佛要穿透馬小跳的身體,把他心裡的想法都看得一清二楚。
馬小跳聽到“歐陽記者”四個字,先是愣了一下,隨即如釋重負地呼出一口氣,緊繃的肩膀瞬間放鬆下來,連攥著校服的手都鬆了些,臉上露出了輕鬆的笑容:“原來是這事啊!我還以為我又做錯什麼了呢,嚇我一跳!”
“彆磨嘰!”秦老師見他這副漫不經心的樣子,剛壓下去的火氣又上來了,急得直跺腳,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發出“噔噔”的響聲,指甲在桌角劃出刺耳的“吱呀”聲,聽得人心裡發緊,“快說!歐陽記者問你什麼問題了?你是怎麼回答的!詳細說清楚!”
馬小跳撓了撓頭,回憶了一下,然後晃著腦袋說:“他問我為啥要參加超級市長選拔,我就說好玩唄。當時覺得能跟好多學校的同學一起競選,還能認識好多新朋友,而且要是選上了,還能給大家辦點實事,比如在學校裡建個足球角,或者多搞點課外活動。”他說著,嘴角還帶著笑,眼睛裡閃著回憶的光芒,“當時還有好多同學給我投票呢,有我們班的,還有其他班的,可有意思了!”
“胡鬨!”秦老師猛地扶住額頭,發梢都在微微顫抖,聲音裡滿是恨鐵不成鋼的失望,“馬小跳!你怎麼能這麼回答!你該說為了鍛煉自己的組織能力、溝通能力,為了更好地服務同學,為班級、為學校貢獻自己的力量!這才是正確的回答,才是符合一個優秀學生形象的回答!你怎麼能隻說‘好玩’?”她深吸一口氣,努力平複情緒,又追問:“還有呢?歐陽記者還問你什麼了?接著說!”
馬小跳被秦老師訓得有點委屈,他低下頭,撓著炸開的頭發,臉頰慢慢浮起一層靦腆的紅暈,聲音也比剛才輕了些:“他還問我為啥要組建偵探小組,說我們之前幫同學找過丟失的課本,還幫老師查過是誰在黑板上亂塗亂畫,覺得我們挺厲害的。”他頓了頓,小聲補充道,“我也回了個好玩,我說覺得找線索的過程特彆有意思,像電視裡的偵探一樣,而且能幫大家解決麻煩,看到大家開心,我也覺得開心。”
說完,馬小跳偷偷抬起頭,看了秦老師一眼,咧開的嘴角露出兩顆小虎牙,眼神裡滿是天真懵懂。在辦公室慘白的日光燈下,他這副全然沒意識到問題嚴重性的模樣,讓秦老師又急又氣,手裡的鋼筆被她攥得緊緊的,指節都泛了白,差點就把鋼筆杆折斷在掌心。
與此同時,校園門口的紫藤花架下,微風輕輕掠過,淡紫色的花瓣像雪花一樣簌簌落下,飄落在青石板路上,鋪出一層浪漫的花毯。一位身著素白長袍紗衣的年輕女子,正款步踏入校園。她的長發用一根簡單的木簪挽著,發梢隨著腳步輕輕晃動,周身縈繞著一股淡淡的書卷氣,眉眼間滿是溫柔,舉手投足間都帶著一種從容不迫的溫和力量,讓人看了心裡格外安定。
馬小跳正好抱著足球從辦公室出來,準備回操場,遠遠看到這位女子,原本隨意擺動的手臂突然停住,抱著足球的手指驟然收緊,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喉結也不自覺地滾動了一下。他站在原地看了幾秒,心裡暗暗想著:這位姐姐看起來好溫柔啊,跟秦老師完全不一樣,要是她能當我們的老師就好了。
這位女子正是來應聘班主任的薛文絹,此刻她已經走進了校長辦公室。校長辦公室寬敞明亮,書架上擺滿了各類教育書籍,牆上掛著幾幅書法作品,透著濃濃的文化氣息。校長穩穩地靠在寬大的皮椅上,手指不緊不慢、有節奏地輕輕敲擊著桌麵,發出“篤、篤”的細微聲響,每一下都像是在衡量著什麼。
他的眼神中帶著一絲審視,目光如炬般緊緊盯著薛文絹,聲音沉穩有力,帶著一種久居上位的威嚴,不容置疑:“薛老師,我得跟你說實話,我們學校有個班級,情況比較特殊。班裡有個叫馬小跳的學生,調皮搗蛋得出了名,上課愛說話、做小動作,還總愛惹麻煩,之前已經換過三個班主任了,每個老師都頭疼不已。現在,這個班的班主任因為血壓方麵的問題,沒辦法再繼續教這個班,身體實在吃不消。”
校長停頓了一下,看著薛文絹的眼睛,語氣嚴肅地問:“現在,我打算把這個班交到你手上,你確定要接手,成為這個班級的班主任嗎?你要想清楚,這可不是個輕鬆的差事。”
薛文絹聞言,臉上沒有絲毫慌亂,反而微微揚起下巴,眼神中滿是堅定與自信,嘴角自然而然地勾起一抹從容淡定的笑意。她的聲音清脆響亮,卻又不失溫和,透著一股不服輸的昂揚勁頭:“校長,我願意嘗試一下。我從大學起就研究兒童心理學,也做過很多次支教,我始終堅信,每個孩子都蘊含著無限的潛力,就像埋在土裡的種子,可能有的種子發芽慢一些,有的種子需要更多的陽光和水分,但隻要用心澆灌、正確引導,就一定能看到他們破土而出、茁壯成長的樣子。馬小跳同學雖然調皮,但我相信他身上一定有閃光點,我願意花時間去發現,去引導他。”
校長看著薛文絹堅定的眼神,滿意地點了點頭,心裡的顧慮也打消了不少。
另一邊,馬小跳的家裡熱鬨非凡,和學校裡的緊張氛圍截然不同。馬小跳的媽媽穿著一身乾淨的家居服,手裡攥著一件剛熨燙平整的藍色襯衫,在客廳裡來回踱步,臉上滿是抑製不住的興奮,像個即將收到禮物的孩子。
“老馬,你說歐陽記者待會兒來,會不會拍我們家小跳搭積木的樣子啊?我得把客廳再收拾收拾,這些玩具要是入鏡了,會不會顯得太亂了?”馬媽媽一邊說,一邊彎腰把散落在沙發上的毛絨玩偶擺整齊,又把茶幾上的畫冊摞在一起。
馬天笑坐在沙發上,手裡拿著一份報紙,卻沒怎麼看,目光一直追著妻子忙碌的身影,笑著說:“你彆太緊張了,歐陽記者是來采訪小跳的,又不是來檢查衛生的。孩子是什麼樣,就展示什麼樣,多真實啊。”
馬媽媽停下腳步,臉上的興奮勁兒絲毫未減:“你不懂!這可是電視台的記者來采訪咱們兒子,這對我來說,是能在路曼曼媽媽麵前揚眉吐氣的絕佳契機!你忘了,以前路曼曼媽媽總在我麵前炫耀路曼曼考了多少分、得了多少獎狀,說我們小跳調皮、不愛學習。現在好了,咱們小跳也能上電視了,還是被記者專訪,這多榮耀啊!”
她一邊說,一邊回憶起過去的事,語氣裡帶著幾分感慨:“往昔,小跳生性調皮,今天把鄰居家的花盆碰倒,明天在學校忘帶作業,沒少讓我操心費神。我總擔心他以後跟不上彆人,現在看來,我的擔心都是多餘的,咱們兒子也有自己的閃光點嘛!”
其實,歐陽記者在來馬小跳家之前,已經先去了丁文濤的家。丁文濤家住在一個環境優雅的小區裡,房子寬敞明亮,裝修得簡潔大方,處處透著精致。尤其是丁文濤的書房,更是讓人眼前一亮——一麵牆幾乎都被各種獎狀和證書占據,從小學一年級的“三好學生”,到全國奧數競賽一等獎,紅色的證書、金色的大字,在燈光下熠熠生輝,無不彰顯著丁文濤在學業上的卓越成績。
書房裡的布置充滿了書香氣息,書架上擺滿了各類經典名著與學術書籍,從《論語》《孟子》等傳統典籍,到《時間簡史》《物種起源》等科普著作,分類擺放得整整齊齊,連書脊都朝著同一個方向。書桌靠窗擺放,陽光透過乾淨的玻璃窗灑進來,正好落在攤開的習題冊上,旁邊還放著一支鋼筆和一個精致的筆筒,一看就是家長精心為孩子打造的學習環境。
丁文濤的爸爸坐在客廳的真皮沙發上,手裡捧著一本厚厚的管理學書籍,鼻梁上架著一副金絲眼鏡,顯得文質彬彬。提起兒子,他的語氣裡滿是自豪,卻也帶著不容置疑的嚴格:“孩子的成長就應當以學業為重,這是我一直堅持的理念。從丁文濤三歲起,我就為他製定了詳細的學習計劃,每天背一首古詩、練二十道算術題,從不間斷。就算是過年過節,學習計劃也不能打亂。”
他喝了一口茶,繼續說道:“在我看來,隻有在學業上出類拔萃,才能在未來激烈的競爭中脫穎而出。現在社會競爭這麼激烈,不從小打下堅實的基礎,以後怎麼能有好的發展?為了讓文濤心無旁騖地學習,家裡幾乎杜絕了一切娛樂活動,電視、電腦都很少開,就連玩具,都是益智類的拚圖和積木,能鍛煉他的思維能力,那些槍戰、賽車類的玩具,我們從來不讓他碰。”
丁爸爸的眼神裡滿是堅定,他堅信自己的教育方式是正確的:“所謂‘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隻有從小培養孩子堅韌不拔的學習毅力,讓他在知識的海洋中不斷拚搏,才能為日後的成功奠定堅實基礎。文濤也很懂事,從來沒抱怨過學習辛苦,這一點我很欣慰。”
此刻,再看馬小跳的家,景象與丁文濤家截然不同,卻充滿了生活的煙火氣和孩子的童真。客廳的地毯上散落著各種玩具,變形金剛、積木、遙控汽車堆在一起,像個小小的遊樂場;沙發上扔著幾個毛絨玩偶,其中一個兔子玩偶的耳朵還歪著,像是剛被人抱過;茶幾上堆滿了馬小跳畫的奇奇怪怪的畫,有長著翅膀的汽車,車身塗成了鮮豔的紅色,翅膀是藍色的;還有戴著帽子的太陽,帽子是黃色的,太陽的光芒是橙色的,色彩鮮豔得晃眼,每一幅畫都充滿了天馬行空的想象。
歐陽記者坐在沙發上,手裡拿著一個筆記本,看著眼前的場景,眼神裡帶著一絲好奇,心中不禁泛起一絲疑惑:同樣是孩子,成長的家庭氛圍竟如此不同。一個嚴謹有序,充滿了學習的氛圍;一個自由隨性,滿是童真與歡樂。這兩種截然不同的環境,究竟會培養出怎樣不同的孩子呢?
馬天笑似乎看出了歐陽記者的心思,他放下手中的報紙,一邊陪著馬小跳在地毯上搭積木,一邊笑著解釋:“歐陽記者,我知道你可能覺得我們家有點亂,但我覺得,孩子的成長不應該被太多條條框框束縛。每個孩子都有自己的成長節奏,不能用統一的標準去衡量。就像小跳,他對很多東西都充滿好奇,雖然調皮,經常把家裡弄得亂糟糟,但他腦子裡的想法特彆多,今天想造會飛的汽車,明天想設計海底城堡,有時候說出來的話,都能讓我眼前一亮。”
他拿起一塊藍色的積木,遞給馬小跳,眼神裡滿是溫柔:“我不想用那些所謂的‘正確’標準去限製他,比如必須考多少分、必須學會多少技能。我更希望他能按自己的意願長大,保留這份天真和創造力,能在自己喜歡的事情裡找到快樂,這比什麼都重要。”
歐陽記者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目光落在馬小跳身上。隻見馬小跳正蹲在地毯上搭積木,小小的身子前傾,眼睛裡閃爍著專注的光芒,眉頭微微皺著,像是在思考如何搭建才能更穩固。他的嘴裡還念念有詞,聲音不大,卻很認真:“這裡要搭個瞭望塔,得搭得高一點,這樣英雄們就能看到遠處的壞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