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陽光像被揉碎的金箔,從香樟枝葉的縫隙間漏下來,在長椅四周織就一片暖融融的光斑。光斑裡浮著細小的塵埃,隨著少年們的笑聲輕輕晃動。馬小跳、毛超、唐飛和張達圍坐在長椅上,校服外套隨意搭在椅背上,拉鏈沒拉到底,露出裡麵印著卡通圖案的T恤。零食袋敞著口,薯片的鹹香混著橘子汽水的甜氣,在風裡飄得很遠。誰也沒提曾經的插曲——馬小跳當年一時衝動把毛超打得鼻青臉腫,“英雄”二字從此成了兩人間的禁區,可此刻那些不愉快早被風吹散,毛超吐槽馬小跳“鞋帶總散,係個結都像打疙瘩”時,還伸手幫他把散開的鞋帶重新係成蝴蝶結,語氣裡滿是熟稔的縱容。
唯獨馬小跳沒加入嬉鬨,他耷拉著腦袋走在最前麵,白色運動鞋的鞋尖反複蹭著灰白的水泥路,拖出一道道歪扭的灰痕,像把心裡纏成一團的愁緒,全攤在了地上。鞋底沾著的小石子被蹭掉,滾出老遠。夏林果空蕩蕩的褲管在風裡晃蕩的模樣,還有她泛紅眼眶裡滾下來的淚珠,正一幀幀在他腦海裡回放:那截隨風飄動的褲管,邊角還留著舞蹈服的蕾絲花邊,像在無聲地喊著“我還想跳舞”;她攥著裙擺時顫抖的肩膀,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壓抑的抽噎聲從指縫裡漏出來,化作一根淬了涼的針,一下下紮在他心上,連呼吸都帶著疼。
“馬小跳,你彆鑽牛角尖!”毛超皺著眉追上來,手掌輕輕拍在他發僵的肩膀上,掌心的溫度透過校服傳過去,還帶著剛攥過薯片的薄鹽味,“當時路曼曼被壓在廢墟裡,水泥板都裂了縫,那情況誰能不管?而且夏林果是自己抓著你的書包帶跟去的,跟你沒關係!”
唐飛也收了平時的嬉皮笑臉,雙手插在校服口袋裡,指節還沾著巧克力的棕漬——那是剛才偷偷吃的,沒擦乾淨。他語氣難得認真:“就是,地震來得那麼突然,地麵晃得像踩在棉花上,誰能料到會有餘震?你當時抱著路曼曼往外麵跑,膝蓋都磨破了,已經拚儘全力了,彆再跟自己較勁。”
張達甕聲甕氣的聲音隨後傳來,他不善言辭,說話時還帶著點結巴,卻把關切都裝進了眼神裡:“夏林果……也不想看你這樣。現在該想怎麼幫她,不是陷在過去。”他說著,還從口袋裡掏出一顆水果糖,剝了糖紙遞過去,糖紙在陽光下閃著彩色的光。
馬小跳慢慢抬起頭,泛紅的眼眶裡還沾著未乾的濕意,睫毛上掛著的小淚珠,被陽光照得像碎鑽。夥伴們的話像一股暖流,悄悄漫過心底的自責。他深吸一口氣,攥緊的拳頭緩緩鬆開,指縫裡還留著剛才揪著校服的褶皺印,聲音雖輕卻透著堅定:“你們說得對,我不能一直消沉。我一定要讓夏林果重新站上舞台,像以前那樣笑著跳舞——她跳《天鵝湖》時,裙擺轉起來像朵會發光的花。”
暮色漫上來時,他坐在操場的秋千上,指尖反複摩挲著校服衣角,布料被蹭得發毛,指甲幾乎要掐進掌心。秋千架在風裡“吱呀”晃著,鐵鏈上的鏽跡落下來,沾在他的褲腿上。影子落在地上,被拉長又縮短,像極了夏林果那天顫抖的肩膀。忽然,他猛地睜大眼睛,秋千都忘了晃——對了!夏林果最愛的芭蕾舞,她的舞鞋還放在訓練中心的儲物櫃裡,粉色的緞麵上繡著小珍珠,說不定這就是能穿透陰霾的光!
推開芭蕾訓練中心那扇白色木門時,裹挾著鬆脂焦香與淡淡汗味的暖風,一下子撲在馬小跳發燙的臉上。風裡還混著芭蕾舞鞋緞麵的絲絨味,記憶裡那是夏林果常年訓練留下的氣息。舞台中央的夏林果穿著白色練功服,領口彆著一枚小小的珍珠發卡,身姿挺拔得像株青鬆。
“你要學芭蕾舞?!”當馬小跳說出想法時,芭蕾公主的眼睛瞬間瞪圓,長長的睫毛顫了顫,像受驚的蝴蝶,微張的嘴唇半天沒合上,連手裡的練功帶都滑落在地,“馬小跳,你怎麼突然想做這個?你上次連廣播體操都順拐,還說芭蕾是‘踮著腳走路的麻煩事’。”在她眼裡,這個總把校服穿得歪歪扭扭、愛追著足球跑,連走路都愛蹦蹦跳跳的男孩,和講究精準、優雅的芭蕾,就像兩條不會相交的線——一個是喧鬨的陽光,一個是安靜的月光,實在沒法把兩者聯係到一起。
馬小跳的眼睛布滿血絲,眼白上還帶著紅血絲,像困在籠子裡的小獸,拳頭死死攥著校服衣角,指節泛著青白,連手背的青筋都凸了起來。他深吸一口氣,沙啞的聲音裡滿是決絕,還帶著點不易察覺的緊張:“夏林果的腿是因為我沒的,隻要我還能站著,就一定要讓她眼裡重新有光。”
話音剛落,死寂的空氣突然被尖銳的電話鈴聲劃破,鈴聲是芭蕾公主最喜歡的鋼琴曲《天鵝湖》片段,此刻卻顯得格外刺耳。芭蕾公主幾乎是撲到電話旁,膝蓋撞到了旁邊的舞蹈把杆,發出“咚”的一聲,可她顧不上揉,抓起聽筒的瞬間,瞳孔驟然收縮,聲音都變了調:“什麼?路曼曼找到了?!她……她還好嗎?有沒有受傷嚴重?”
馬小跳像離弦的箭一樣衝過去,力氣太大,帶得芭蕾公主踉蹌著後退了兩步。他死死攥住芭蕾公主的手腕,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連芭蕾公主手腕上的紅印都被攥了出來,聲音抖得不成樣子,還帶著急促的喘息:“在哪家醫院?快告訴我,路曼曼到底在哪……”
醫院長廊裡的消毒水味刺鼻又冰冷,混著藥棉的酒精味,嗆得馬小跳直咳嗽。他扶著牆大口喘氣,胸口劇烈起伏,校服後背濕了一大片,汗漬暈開像朵灰色的花。在一扇虛掩的病房門前,他停下了腳步——透過門縫,能看到路曼曼的媽媽跪在病床邊,花白的頭發亂蓬蓬地貼在臉頰上,沾著淚水,一縷縷黏在一起。她布滿血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病床上的女兒,眼底的紅絲像爬滿了蜘蛛網。枯瘦的手指捏著棉簽,蘸了水,小心翼翼地碰下路曼曼毫無血色的嘴唇,動作輕得像怕碰碎一件珍寶,連呼吸都放得極輕。
這個畫麵像一記重錘,狠狠砸在馬小跳心上。他的喉嚨瞬間發緊,像被什麼東西堵住,連吞咽都覺得疼,抬起的手僵在半空,指尖還微微顫抖——他怕一推門,就會打破這份脆弱的平靜,也怕看到路曼曼蒼白的臉。病床上的路曼曼安靜得像座蒼白的雕塑,長發散在枕頭上,毫無生氣,隻有心電監護儀“滴答、滴答”的聲音,在寂靜的病房裡格外清晰,像在為生命倒計時,又像在訴說著生命的頑強。
在無數個焦灼的日夜後,某個清晨,天剛蒙蒙亮,窗外還飄著薄霧,路曼曼的睫毛終於輕輕顫動了一下。那顫動很輕,像蝴蝶扇動翅膀,卻被守了整夜的媽媽瞬間捕捉到。她猛地站起來,椅子在地麵劃出刺耳的聲響,在安靜的病房裡格外突兀。她撲到床邊,雙手撐在床沿,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聲音裡滿是顫抖,還帶著哭腔:“寶貝!媽媽在這兒!你醒醒,看看媽媽好不好?媽媽給你燉了你愛喝的排骨湯,還熱著呢!”渾濁的淚水滴落在女兒手背上,像小石子砸在水麵,她把路曼曼的手貼在臉頰上,指尖輕輕摩挲著那冰涼的皮膚,聲音碎得像深秋的枯葉,一片片落在空氣裡。
當路曼曼終於能扶著牆壁慢慢行走時,醫院走廊裡擠滿了舉著相機的記者,閃光燈“哢嚓、哢嚓”地響,像無數隻飛蟲在耳邊嗡嗡叫。鎂光燈的光太亮,刺得馬小跳睜不開眼,他卻突然從人群裡擠出來,校服被擠得歪了肩,頭發也亂了。他站在路曼曼媽媽麵前,深深彎下腰,額頭幾乎碰到膝蓋,後背繃得筆直,聲音裡滿是愧疚:“伯母,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是我沒照顧好曼曼,讓您擔心了這麼久。”
“哼!”路曼曼媽媽猛地彆過臉,脖頸的青筋因為克製而微微凸起,像根繃緊的弦,聲音冷得像冰,還帶著不易察覺的哽咽,“你們馬家害得我們還不夠嗎?曼曼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可她話沒說完,轉身時卻悄悄抬起手,用袖口抹掉了眼角不受控製滾落的淚水,指尖還在微微發抖。病房窗外,初春的陽光終於穿透雲層,把斑駁的光影灑在馬小跳倔強挺直的脊背上,暖得像層薄紗,連他校服上的灰塵都被照得清晰可見。
“媽!您彆這麼說!”路曼曼攥著媽媽胳膊的指節泛了白,指腹因為用力而微微發顫,眼底的紅絲裡藏著對馬小跳的疼惜。她猛地轉過身,扶著牆壁的手還沒鬆開,看向馬小跳的目光瞬間軟下來,像被溫水浸過,沒了半分尖銳——指尖先是懸在他胳膊上方頓了半秒,似乎怕碰疼他,才輕輕落下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碰了碰他額角的紗布:“馬小跳,彆自責了。廢墟底下那麼黑,黑得能吞掉所有聲音,我當時都快睡著了,是你隔著碎石喊我的名字,一遍遍地說‘路曼曼撐住,我一定找到你’,還把你的紅領巾從縫隙裡塞進來,讓我攥著,我才咬著牙數著數兒等你……”
話沒說完,她的眉頭突然蹙起,聲音裡裹著後怕的哽咽,尾音都在發顫,眼淚也跟著掉了下來,砸在馬小跳的手背上:“可你當時明知道餘震還在晃,碎石子劈裡啪啦往下掉,砸在你背上你都沒躲,怎麼就敢往裡頭衝?!要是……要是你真被砸在裡頭,我就算活著出來,這心也得空一輩子,一輩子都不得安生!”
那帶著嗔怪的一戳,像根細針精準紮在馬小跳心上。他的肩膀“垮”地塌下去,脊梁骨像是突然沒了力氣,活像隻被戳破的氣球,連腦袋都耷拉下來,下巴快抵到胸口。額角那塊白色紗布格外刺眼,邊緣還洇著點沒洗淨的泥漬——那是救人時被飛石擦過的傷,當時流了好多血,現在結痂的地方還硬邦邦的,在燈光下泛著暗沉的光澤,像塊沉甸甸的印記,壓得他不敢抬頭。耳朵尖卻悄悄發燙,從耳根一路紅到脖頸,像被曬透的番茄,隻能含糊地“嗯”著,頭點得像搗蒜,心裡的小人兒早就在原地打轉:剛才還被誇“勇敢”“靠譜”,怎麼轉臉就挨訓?早知道這樣,還不如硬著頭皮聽路阿姨念叨呢,至少不用被她戳得心裡又暖又疼。
旁邊的路媽媽把這一切看在眼裡:女兒護著馬小跳的樣子,像隻張開翅膀的小獸,明明自己的手還在因為虛弱而發抖,卻還在拚命護著對方;再看馬小跳那副蔫頭耷腦的模樣,額角的傷、發燙的耳根,連平時總翹著的嘴角都耷拉下來,哪還有半分平時跳脫的樣子?她臉上的怒氣像被溫水慢慢澆熄,最後化作一聲長長的歎息,氣兒順了,眼神也軟下來,悄悄抬手抹了把眼角——那裡不知何時蒙上了層水汽,有後怕,有感激,還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柔軟,像初春融化的雪水,慢慢浸軟了心底的堅冰。
馬小跳被那聲歎息驚得猛地抬頭,眼裡還沾著沒散去的愧疚,像蒙著層薄霧,連看路媽媽的眼神都帶著小心翼翼。路曼曼那句“心也得空一輩子”還在耳邊打轉,像根小羽毛,輕輕撓著他的心。他張了張嘴,喉結滾了滾,卻發現所有話都堵在嗓子眼,隻能任由那股又暖又澀的滋味在心裡漫開,漫過額角紗布下的鈍痛,漫過發燙的耳根,最後輕輕落在路曼曼還沒收回的指尖上——她的指尖很涼,卻讓他覺得格外安心。
幾天過後,陽光把天空洗得透亮,風裹著薔薇花的甜香漫過涼亭,藤蔓上的花瓣還沾著晨露,輕輕一碰就往下掉。馬小跳、毛超、唐飛、張達圍著芭蕾公主坐成一圈,練功服的紗邊被風吹得輕輕晃,唯獨馬小跳手裡攥著皺巴巴的筆記,連鉛筆頭都快被捏斷——他前一晚特意讓媽媽在筆記本上畫了芭蕾基本動作示意圖,此刻正緊張地等著上課。
芭蕾公主坐在涼亭的石凳上,一條腿自然垂落,另一條腿的褲管空蕩蕩的,卻用淡紫色的緞帶仔細纏了幾圈,末端還係了個小小的蝴蝶結。她指尖捏著一支白色粉筆,在石板地上輕輕畫了道弧線:“先練站姿,你們看,雙腳要像踩在花瓣上,腳尖輕輕向外打開,膝蓋要繃直,但彆僵著。”說著她單手撐著石凳,僅存的那條腿緩緩踮起,足尖穩穩落在粉筆線上,垂落的褲管隨著動作輕輕擺動,像片被風托起的花瓣,“馬小跳,你先來試試,記得把重心放在腳掌中間。”
馬小跳趕緊站起來,學著芭蕾公主的樣子踮腳,可剛一用力就晃了晃,雙手下意識地亂揮,差點撞到旁邊的薔薇花叢。芭蕾公主連忙伸手扶住他的胳膊,指尖帶著剛摸過花瓣的微涼:“彆急,想象你的腳下有團棉花,要輕輕托住身體。”她騰出一隻手,輕輕按在馬小跳的腰上,“這裡要往上提,像有根線拽著你的脊梁骨,一節一節往上拔,就像涼亭裡的藤蔓,要順著陽光長。”馬小跳咬著牙調整姿勢,臉漲得通紅,額角滲出細汗,可還是忍不住盯著芭蕾公主空蕩蕩的褲管,心裡又酸又澀——他知道,這條腿原本能跳出最漂亮的足尖舞。
“毛超!彆偷偷掰手指!”芭蕾公主突然轉頭,發間的珍珠發卡折射出細碎的光,“你繃腳背的樣子,像是在踩打氣筒,腳趾都蜷起來了。”她慢慢挪到毛超麵前,半跪在地上,握住他的腳踝輕輕往上抬:“想象你的腳尖要去夠藤蔓上最高的那朵薔薇,腳趾要伸直,腳背要繃得像塊平滑的玉。”毛超吐著舌頭,趕緊把蜷起來的腳趾伸直,可沒堅持兩秒就忍不住抖了抖,惹得唐飛“噗嗤”笑出了聲。
芭蕾公主沒責備,反而笑著看向唐飛:“唐飛,你彆光笑,來試試下蹲。”唐飛抱著超大號水壺,慢吞吞地站起來,剛往下蹲就差點坐地上,褲腰都往下滑了一截。芭蕾公主忍著笑,伸手扶住他的膝蓋:“膝蓋要對著腳尖的方向,彆往兩邊撇,想象你要坐在一朵很大的薔薇花上,要輕輕的,彆把花瓣壓壞了。”唐飛點點頭,小心翼翼地調整姿勢,肚子卻頂得練功服皺成一團,活像個圓滾滾的花骨朵。
輪到張達時,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他站在石板地中央,雙手自然垂落,突然踮起腳尖旋轉起來——原本練格鬥時的爆發力,此刻竟化作了舞蹈的輕盈,木質涼亭的地板被他的足尖輕輕點出細碎的聲響,垂落的衣袖隨著旋轉劃出流暢的弧線,連被風吹起的薔薇花瓣都像是在跟著他的節奏飄。芭蕾公主的眼睛瞬間亮起來,手裡的粉筆都忘了放下:“太棒了!你每個停頓都帶著呼吸,連指尖都在說話——你看,剛才旋轉到第三圈時,你下意識地抬了抬下巴,像極了天鵝抬頭的樣子……
消毒水的味道混著晨光鑽進鼻腔時,夏林果剛從噩夢裡掙紮出來——坍塌的牆體還在眼前晃動,尖銳的呼救聲像細密的針,紮得耳膜發疼。她下意識往床尾摸去,空蕩蕩的觸感瞬間攥緊心臟,眼淚毫無預兆地砸在米白色床單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濕痕,像落在雪地上的墨漬。
就在這時,病房角落傳來細碎的響動,是布料摩擦和踮腳時鞋底蹭到地板的輕響。夏林果猛地抬頭,淚眼朦朧間,看見三個大小不一的身影正踮著腳尖,笨拙地舒展手臂。
“你……你們怎麼來了?”夏林果的聲音還帶著哭腔,目光卻被他們滑稽又認真的樣子勾住,眼淚不知不覺停了。
馬小跳最先發現她醒了,慌忙停下動作,校服褲腳還卷在膝蓋上,露出地震時留下的淺褐色疤痕。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紙,邊角被反複摩挲得發軟——上麵是芭蕾公主畫的芭蕾基礎動作圖,淡粉色的鉛筆線條裡,還能看見芭蕾公主特意標注的“踮腳要穩”“手臂放鬆”的小字……
馬小跳還在絮絮地解釋,手指無意識地攥著那張皺巴巴的動作圖,指節都泛了白。他眼神飄了飄,又趕緊落回夏林果臉上,語氣彆彆扭扭的,像怕說錯話似的:“夏林果,你……你彆再傷心了。等你好起來,我們還等著看你跳芭蕾呢——就像以前在學校禮堂那樣,轉圈圈的時候,裙子像開了花一樣好看。”說到最後,他聲音悄悄放軟,還偷偷比了個笨拙的旋轉手勢,想逗她笑。
夏林果垂眸看著床尾那三道疊著細碎光斑的影子,指尖還殘留著圖紙上小愛心的溫軟觸感。馬小跳眼裡的亮芒、張達遞來紙條時指節的用力、毛超拍胸脯時揚起的灰塵,像三顆小太陽,把病房裡的冷清烘得暖洋洋的。
她忽然想起以前在禮堂後台,馬小跳偷偷塞給她的那顆橘子糖,也是這樣裹著甜絲絲的暖意。此刻鼻尖的酸意又湧上來,卻不再是絕望的味道,反而像含了口溫蜂蜜,從喉嚨一直甜到心口。她緩緩抬起手,輕輕覆在馬小跳還攥著圖紙的手背上,掌心的溫度透過薄薄的紙頁傳過去,連聲音都軟了幾分:“好啊,那我就等著,等我能再轉圈圈的時候,第一個跳給你們看。”
馬小跳的手猛地頓了頓,隨即反握住她的手,指尖的力道帶著點克製的小心。張達立刻把紙條又往前遞了遞,歪扭的字跡在陽光下格外清晰:“那我們把訓練計劃列出來,每天都來陪你練!”毛超已經開始盤算:“我回去就做個‘加油手幅’,用最大號的彩筆寫‘夏林果最棒’,掛在病房裡!”
窗外的陽光又斜斜地挪了挪,把四個人的影子疊得更緊了。夏林果看著眼前三個嘰嘰喳喳的少年,忽然覺得,失去的左腿好像不再是沉重的遺憾——因為她擁有了比舞台更珍貴的東西,那是藏在影子裡的約定,是暖光裡的陪伴,是無論她能不能再站上舞台,都會永遠握著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