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蟬鳴像曬化的麥芽糖,黏膩地纏在燥熱的空氣裡,連風都帶著發燙的溫度。李京京攥著轉校申請表的指節泛白,紙張邊緣被手心的汗濡濕,卷出軟塌塌的弧度。身上的藍白校服洗得發淺,衣角還沾著上周值日時蹭到的粉筆灰——那是老教師最後一次叫他擦黑板,指尖無意蹭上的,此刻成了他與舊校園唯一的聯結。
走廊儘頭的校長辦公室門牌泛著冷光,金屬邊框把斜斜的陽光切成碎片,像一道橫在麵前的鴻溝。他每走一步都像踩在浸了水的棉花上,書包帶子勒得肩膀生疼,卻遠不及胸腔裡翻湧的酸澀:粉筆板書殘留的餘溫、操場跑道上被風吹散的歡笑聲、課桌縫隙裡藏著的橘子味糖果紙,此刻都化作細密的針,一下下紮在柔軟的心上。
冷不丁,一個黑白相間的足球帶著風砸在後背,李京京踉蹌著扶住牆,申請表差點從手裡滑落。馬小跳抱著膝蓋滑步衝過來,額前碎發沾著汗貼在額頭上,校服領口敞著,滿臉歉意地嚷嚷:“喂!你沒事吧?真對不住!我傳球太急了,沒看清人!”
一旁的唐飛啃著綠豆冰棍,冰碴子順著嘴角往下滴,故意打趣:“馬小跳,你這腳法能進國家隊了——專砸轉校生!人家都被你砸懵了!”馬小跳撓撓頭,剛想再說句抱歉,卻被毛超扯著胳膊往球場拽:“彆磨蹭了!再不來,張達一個人要把球門拆了!”他回頭衝李京京揮了揮手,身影很快融進操場的喧鬨裡,隻剩足球滾過地麵的“咕嚕”聲。
輪到唐飛發球,他挺著圓肚子往後退了三步,球鞋在塑膠跑道上蹭出兩道白痕,接著猛地助跑,腳尖狠狠踹在足球側麵。那球像離弦的箭,帶著“咻”的破空聲飛出去,卻在掠過教學樓時突然沒了蹤影。“哎?球呢?”馬小跳叉著腰四處張望,汗珠順著下頜線往下掉,砸在衣領上暈開小濕痕。
毛超眯著眼瞅了半天,嘟囔道:“剛才還看見往這邊飛,咋跟變魔術似的沒了?”張達攥著衣角,突然指著一樓窗戶,結結巴巴地喊:“那……那邊!有玻璃碴子!”眾人跑過去一看,足球正躺在窗台下,旁邊散落著亮晶晶的碎玻璃,窗欞上還掛著半塊晃悠的玻璃片,風一吹就“吱呀”響,像在小聲告狀。
唐飛的臉瞬間白了,手裡的冰棍“啪嗒”掉在地上,很快化成一灘黏糊糊的水。“完了完了……我爸要是知道我砸了學校玻璃,肯定要把我屁股打開花!”他急得直跺腳,額頭上冒出密密麻麻的汗,聲音裡都帶了哭腔,圓臉蛋皺成了包子。
毛超拍著他的肩膀安慰:“彆慌,說不定沒人看見呢?咱們悄悄找師傅修好就行!”馬小跳卻皺著眉搖頭:“不行,得跟老師說!不然被校長發現,咱們都得挨罰,還得賠玻璃錢!”幾個人圍著碎玻璃蹲成一圈,像群犯了錯的小獸,連操場的蟬鳴都顯得格外刺耳。
此時的校長辦公室裡,老校長正對著李京京的轉校申請表歎氣——早上忙著開教學會,竟忘了安排這個新來的孩子。他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突然想起教語文的小薛老師,趕緊拿起內線電話。沒一會兒,小薛老師抱著教案走進來,馬尾辮上還沾著片粉筆灰,疑惑地問:“校長,您找我有事?”
“京京這孩子剛轉來,你班裡還有空位,能不能把他安排過去?”校長指了指躲在門後的李京京。小薛老師笑著點頭:“當然可以!正好班裡缺個安靜的孩子,能帶動帶動紀律。”她轉頭看向李京京,語氣軟下來:“就是不知道京京願不願意?”李京京攥著書包帶,小聲“嗯”了一聲,聲音輕得像怕被風吹走。
小薛老師牽著李京京走進教室時,上課鈴剛響過,粉筆在黑板上寫字的“沙沙”聲戛然而止。毛超用胳膊肘碰了碰馬小跳,壓低聲音說:“你看,這就是剛才被你砸的轉校生!”馬小跳抬頭一看,正好對上李京京的目光,趕緊衝他咧嘴笑了笑,露出兩顆小虎牙。
李京京的臉瞬間紅到耳根,雙手緊緊攥著衣角,指尖都泛了白,用沙啞的聲音做自我介紹:“大……大家好,我叫李京京,剛轉來這裡……請多指教。”小薛老師把他安排在毛超旁邊,摸了摸他的頭:“彆緊張,慢慢就熟了,毛超會幫你的。”轉身走上講台時,她心裡暗下決心:得多找機會讓這孩子開口,幫他慢慢放開膽子。
下課鈴一響,小薛老師就把馬小跳叫到辦公室。她端著剛泡好的菊花茶,玻璃杯子上凝著水珠,遞給他一杯:“馬小跳,京京剛轉來,有點害羞,你平時多跟他聊聊,帶他熟悉熟悉校園,比如食堂的糖醋排骨在哪窗口,操場的單杠在哪邊。”
馬小跳捧著杯子點頭,眼睛卻突然亮了:“老師!我們正在排《海賊王》話劇呢!下周要在年級彙演!”小薛老師眼前一亮:“正好!能不能給京京安排個角色?讓他多跟大家互動互動,說不定就不害羞了。”
馬小跳撓了撓頭,有點為難:“可是我們角色都定得差不多了……”正說著,丁文濤拿著台詞本走進來,聽到這話,推了推眼鏡:“大將赤犬的角色還沒人演,他性格比較嚴肅,需要沉得住氣,說不定京京能試試。”小薛老師看向馬小跳,馬小跳雖覺得李京京看著太文靜,卻還是點了點頭:“行!我回頭跟他說,肯定能行!”
兩人剛走出辦公室,就看見毛超、唐飛、張達躲在走廊拐角,腦袋湊在一起,像三隻探頭探腦的小鬆鼠。小薛老師故意停下腳步,轉身笑問:“你們幾個鬼鬼祟祟的,有事嗎?是不是又調皮了?”
馬小跳趕緊站直身體,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沒事沒事!我們就是路過,看看您辦公室的綠蘿長得好不好!”張達卻急得滿臉通紅,結結巴巴地喊:“薛……薛老師,您……您能去唐飛家家訪嗎?他爸可凶了,要是知道他砸了玻璃,非……非揍他不可!”唐飛在一旁使勁點頭,圓臉蛋漲得像熟透的蘋果。
馬小跳突然湊到小薛老師麵前,鼻尖差點碰到教案本,聞到上麵淡淡的粉筆灰味:“老師,您黑眼圈都快掉到下巴上了!是不是沒睡好?”小薛老師把散落的頭發彆到耳後,扯出個無奈的笑:“還不是我媽催相親催的!這周又給我安排了三個,一個喜歡聊股票,一個隻會說‘你好’,還有一個全程玩手機,煩都煩死了!”
馬小跳眼睛一亮,像發現了新大陸:“老師!要是我們幫您找到合適的對象,您就去唐飛家家訪,怎麼樣?我們保證找個跟您聊得來的!”唐飛在一旁使勁點頭,毛超和張達也跟著附和,生怕小薛老師不同意。
小薛老師握著紅筆的手頓了頓,筆尖在作業本上戳出個小洞,笑著說:“成交!不過醜話說在前頭,要是你們找的人還沒我媽介紹的靠譜,比如隻會聊吃的、不懂尊重人,那家訪可就免談!”
第二天下午,五個孩子攥著寫好的“相親攻略”——上麵列著“要喜歡老電影”“不嫌棄路邊攤”“會笑”三個標準,站在小薛老師家的防盜門前。馬小跳深吸一口氣,按下門鈴,門內傳來拖遝的腳步聲,像有人穿著拖鞋慢慢走過來。
“伯母好!我們是薛老師的學生!”五個孩子齊聲喊,聲音清脆得驚飛了窗外鐵架上的麻雀,它們撲棱著翅膀,嘰嘰喳喳地飛走了。薛媽媽裹著貂絨披肩拉開門,下垂的眼角原本帶著不耐煩,可看到馬小跳胸前的三道杠,臉色瞬間柔和下來——要是把這群孩子哄開心了,讓他們在女兒麵前多說好話,女兒的終身大事說不定就能成。她笑著側身:“快進來!阿姨給你們拿水果,有剛洗好的葡萄!”
客廳裡彌漫著白茶香薰的味道,淡淡的,卻蓋不住空氣裡的緊張。茶幾上擺著精致的果盤,葡萄顆顆飽滿,像紫色的小寶石。毛超突然指著茶幾上的水晶相框驚呼:“哇!這都是給薛老師介紹的對象嗎?長得都好厲害!”
相框裡,一個穿西裝的男人舉著紅酒杯微笑,背景是高級餐廳;一個戴珍珠耳釘的女人捧著玫瑰,站在花店門口;還有一個短發姑娘在打羽毛球,汗水順著臉頰往下流。薛媽媽摘下金絲眼鏡擦拭,檀木手串撞出清脆的聲響:“可不是嘛!上個月那個醫生,長得帥又有錢,在市中心有房子,可她非說人家不懂藝術,沒共同語言,硬是不聊了!”
她突然湊近,聲音壓得極低,像在說什麼秘密:“我跟你們說,最合適的還是劉少遊!24歲就開了三家連鎖健身房,長得帥,又體貼又會來事,上次還特意從日本給我帶了海參,說是補身體的!”
話音未落,“啪嗒”一聲脆響。張達不小心打翻了玻璃杯,清水在米白色的波斯地毯上暈開深色的痕跡,像一塊難看的疤。他漲紅著臉,結結巴巴地道歉:“對……對不起,伯母,我……我不是故意的!”
馬小跳卻一把把他拉到身後,仰著腦袋說:“伯母,沒關係,我們會想辦法弄乾淨的!不過我們想跟劉少遊叔叔聊聊,幫薛老師把把關,看看他是不是真的靠譜!”薛媽媽愣了一下,隨即笑著點頭:“行!阿姨這就給他打電話,讓他過來!”
半小時後,劉少遊推開房門走進來。他穿著銀灰高領毛衣,襯得皮膚很白,定製皮鞋在地板上敲出清脆的節奏,像在打拍子。可當他看到馬小跳時,突然愣住了:“這不是馬總家的小跳嗎?你怎麼在這?”
馬小跳也愣住了——上個月爸爸談合作,帶他去參加飯局,見過劉少遊!“劉叔叔好!”馬小跳笑著打招呼,“上次我還看見您一頓飯喝了三碗鬆茸湯,說這個最補身體!”客廳裡頓時響起哄笑聲,劉少遊的耳尖微微泛紅,悄悄往薛媽媽身邊挪了半步,有點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