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由內而生的力量,與腹中胎兒的生命氣息水乳交融,形成了一個完美的循環。洛笙沉浸在這種前所未有的安寧與強大之中,神魂前所未有的清明澄澈。
過往修煉時,吐納天地靈氣,如借外物,終究隔了一層。而此刻,這力量源於自身,是血肉、是精神、是意誌的凝結,更是她與腹中骨肉最緊密的聯結。
她對《凡人書》的感悟,如泉水般不斷湧現。
每一個字,每一句話,仿佛都活了過來,在她識海中演化著人族最古老的奧秘——生生不息,向內求索。
當這股共鳴攀至頂峰,異變陡生。
靜置於她膝上、那本破舊的《凡人書》,竟無風自動,書頁輕輕翻動。
古樸的封麵上,一縷極淡、卻純粹無比的金光,自虛無中緩緩彙聚。
光芒流轉,最終勾勒出了一個模糊、古拙的印記。
——“人”。
那是一個“人”字。
此字仿佛蘊含著某種天地至理,沉重如山,浩瀚如海,僅僅是存在,就讓周遭的光線都為之扭曲。
然而,這驚世駭俗的一幕,僅僅持續了刹那。
金光一閃即逝,快到連深度入定的洛笙自己,都未曾察機。
書,還是那本破舊的書。
閣樓,依舊寧靜。
然而,這電光石火的一幕,卻被藏書閣一樓角落裡,一道佝僂的身影,儘收眼底。
淩昭子握著掃帚的手,微微一頓。
那掃了數十年塵埃、早已磨平了所有棱角的動作,第一次出現了凝滯。
他那雙總是半開半闔、渾濁不堪的眼中,爆發出前所未有的精光,如兩道利劍,瞬間刺破了周身的慵懶與暮氣。
他死死盯著洛笙偏室的方向,哪怕那異象早已消失,他的目光卻仿佛能穿透牆壁,看到那一切的源頭。
震驚、激動、難以置信……種種情緒在他蒼老的臉上交替閃過。
他嘴唇無聲地翕動著,像是在念著某個早已被歲月塵封的秘聞。
“人道……真解……”
“……聖女血脈,終究……沒有斷絕麼……”
片刻之後,他眼中的精光如潮水般退去,所有激動與震驚都被完美地掩蓋在那張布滿皺紋的臉皮之下。
他又變回了那個昏昏欲睡、隨時可能靠著掃帚睡著的掃地老者。
隻是,他重新掃地的動作,比平時慢了半分。
洛笙從修煉中悠悠轉醒,隻覺神清氣爽,四肢百骸都透著一股暖意。她滿足地輕撫小腹,正準備起身活動一下筋骨,推開房門。
門外,那位一直對她不聞不問的掃地長老淩昭子,不知何時竟悄無聲息地站在那裡,臉上帶著一絲和藹得近乎詭異的微笑。
“丫頭,修煉結束了?”
洛笙的心猛地一沉,麵上卻不動聲色,恭敬地行了一禮:“長老。”
“嗯。”淩昭子點了點頭,渾濁的目光在她身上打量了一圈,慢悠悠地開口,“看你氣色紅潤,精神飽滿,倒不像是個被宗門‘囚禁’於此的人。”
“長老說笑了。”洛笙垂下眼簾,聲音平靜無波,“弟子能在此地整理古籍,求得一方安寧,已是宗門法外開恩,心中唯有感激。”
“哦?感激?”淩昭子像是聽到了什麼有趣的事情,笑了笑,“感激宗門毀了你的婚約,讓你嫁給一個……瘸腿的雜役?”
他的話語看似平淡,卻像淬了毒的針,直刺人心最痛之處。
洛笙的指尖微微蜷縮了一下,隨即又鬆開,語氣依舊恭敬:“道侶之選,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在弟子看來,藏書閣很好,聞人師兄……也很好。”
“哈哈哈,好一個‘冷暖自知’!”淩昭子撫掌而笑,聲音不大,卻透著一股說不清的意味,“你這丫頭,心性倒是不錯。比許多隻會爭強鬥狠的內門弟子,強多了。”
他話鋒一轉,看似隨意地問道:“老頭子我在這閣裡待久了,也無聊。見你整日苦讀,倒是好奇,都在看些什麼書啊?”
來了。
洛笙心中警鈴大作,麵上卻浮現出一絲恰到好處的茫然與羞赧:“弟子修為淺薄,看的都是些宗門雜記、地理風物,權當解悶罷了。”
“是嗎?”淩昭子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微光,“那本聞人夜給你的《凡人書》,瞧著也挺有意思的。可曾看懂了什麼?”
這句問話,如同一道驚雷,在洛笙心湖中炸開!
他果然什麼都知道!
洛笙的後背瞬間沁出一層細密的冷汗,但她的聲音依舊保持著鎮定:“長老明鑒,那本書……弟子愚鈍,實在看不出什麼門道。聞人師兄說能強身健體,弟子便每日照著比劃幾下,權當活動筋骨了。”
她將自己的姿態放到了最低,將一切都歸於“愚鈍”和“不知”。
這是麵對一個深不可測的老怪物時,唯一的自保之道。
“哦,活動筋骨啊……”淩昭子意味深長地拖長了聲音,點了點頭,“嗯,也好,也好。人啊,有時候就貴在一個‘拙’字。太聰明了,未必是好事。”
他又閒聊了幾句不痛不癢的話,便提著掃帚,慢悠悠地轉身離開。
“丫頭,好好待著吧。這藏書閣,清靜,也安全。”
直到那佝僂的背影消失在書架深處,洛笙才緩緩吐出一口濁氣,緊繃的身體微微一鬆,才發覺掌心已經滿是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