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薑枝就覺得這群卡塞爾學院不太靠譜,但那天學院竟然調動了直升機來接他們,這讓她稍稍對卡塞爾學院改觀了些……結果現在芬格爾又把她對學院的好感拉到了負數。國外的大學都這樣嗎?還是隻有卡塞爾如此?連著留級這麼多年都沒被開除?
雖然有時候賴著不死也是種本事。
薑枝看向芬格爾,挑了挑眉,她在想芬格爾之所以要在卡塞爾學院賴著不畢業也不退學,是不是有什麼特殊的原因?
路明非對此也有同樣的疑問:
“這個卡塞爾學院畢業很好找工作麼?你把四年級讀了四年都不舍得退學?”
“不,他們分配工作!”芬格爾響亮地打了個嗝兒。
……
路明非從火車站的落地窗往外望去,漆黑的摩天大樓像是巨人並肩站立,夜幕降臨了芝加哥城,高架鐵路在列車經過的時候灑下明亮的火花,行人匆匆,霓虹燈閃亮。
他和芬格爾在芝加哥火車站度過兩個晚上了,沒有錢去住旅店,隻能裹著毯子睡在候車大廳的長椅上。薑枝倒是有錢,也願意請路明非住旅店,可路明非不好意思花她的錢另開房間……至於住一間就更是算了,他沒這膽子。
芬格爾倒是有,他不僅有,還嗷嗷叫說師妹你放心師兄絕對會保護好你這朵嬌花的!要是有人對你意圖不軌就先從師兄的屍體上踏過去……結果薑枝看了他一眼歪歪頭說好啊,麻煩師兄了嘿。然後她從編織袋裡取出嬸嬸給路明非準備的十二孔棉被,就在候車大廳找了個安靜的角落躺了下去,閉眼就睡。
路明非都沒來得及說薑姐那是我的棉被啊!我的!當然就算他說了好像也沒什麼用。
於是為了保護薑枝這朵嬌花,兩位護花使者隻好輪流守夜。嬌花給他倆開的報酬是包了他倆的一日三餐。
如果不是他們的磁卡票確實能夠通過檢票機,他們早就被保安人員趕了出去,可芝加哥火車站沒人知道這趟神秘的CC1000次支線快車。
芬格爾滿不在乎,他說對他而言每次返校都是這樣的,怪隻怪他們階級低,階級高的學生到達車站就會有車來接,從VIP通道上車,不會引起任何騷動。路明非不得不問他們仨的優先級有多低。芬格爾說大概和中世紀的農奴階層差不多。路明非心情低落,芬格爾安慰他說其實比農奴低的也有,有人的階級好像騾子。
候車大廳裡隻剩下他們仨了,芬格爾抱著課本四處溜達,念書的聲音在偌大的空間裡回蕩。薑枝在角落沉睡,睡顏安詳,像童話裡被荊棘叢包圍的睡美人。路明非把毯子裹在身上,蜷縮在木質的長椅上。他的意識漸漸地有點昏沉,隱約聽見遠處的鐘聲。
鐘聲回蕩,似乎來自很遠處的教堂,路明非閉著眼睛胡思亂想,想到月下荒原和遙遠處漆黑的教堂影子,想到打著火把的人群在荒原上奔跑,火光不能照亮他們的麵孔,他們的臉隱藏在陰影裡,他們奔向圓月,那輪月亮大得不可思議,半輪沉在地平線以下。他們從山巔向著月亮跳躍。
他猛地一驚,不知自己怎麼會想到這些,瘋狂、瑰麗而又真實,似乎他曾親眼目睹那壯麗的一幕。
為什麼會有那麼單調的鐘聲?路明非意識到有什麼不對,他是在芝加哥,外麵是熙熙攘攘的公路,聲音嘈雜,人聲鼎沸。為什麼他能聽到的隻有那個單調孤獨的鐘聲?附近本該沒有教堂。
他從長椅上坐起來,一輪巨大的月亮在落地窗外緩緩升起。月光潑灑進來,仿佛撲近海岸的潮水。整個候車大廳被籠罩在清冷如水的月光之中,窗格的影子投射在長椅靠背上,一個男孩沉默地坐著,抬頭迎著月光。
路明非四下張望,找不到芬格爾,門口的警衛也不見了,遠處賽百味的三明治店熄了燈,這裡隻剩下他和那個男孩。他覺得很奇怪,卻不敢說話,甚至不敢用力呼吸,此刻候車大廳裡有一種讓人不敢打破的沉寂。
男孩看起來是個中國人,大約十三四歲,穿著一身純黑的小夜禮服,稚嫩的臉上流淌著輝光。路明非不知道這麼點大一個孩子為什麼臉上流露出那種“我已經活了幾千年”的沉默和悲傷,而且空著那麼多排長椅,男孩偏偏坐在他身邊,像是在等他醒來。
路明非把毯子掀開,坐在男孩的身邊。兩個人就這麼默默地看著月光,時間慢慢地流逝,仿佛兩個看海的人。
“交換麼?”男孩輕聲問。
“什麼什麼?”路明非不懂他在說什麼。
“交換麼?”男孩再次問。
“換什麼?我沒錢……I&n&noney……”
“那你還是拒絕了?”男孩慢慢地扭過頭來。他黃金般的瞳孔裡流淌著火焰般的光,仿佛一麵映著火的鏡子。
路明非的所有意誌在一瞬間被那火光吞噬了,他全身猛地一顫,仿佛瀕臨絕境般,身體裡生出一股巨大的力量,他猛地往後閃去。
“啊!”芬格爾的慘叫把路明非驚醒了。
芬格爾正抱著腦袋蹲在旁邊。嘈雜的聲音從外麵傳來,行人腳步聲、汽車鳴笛聲、車輪和鐵軌的摩擦聲,大都會的一切聲音都有,兩名警衛靠在門邊打瞌睡,遠處的賽百味仍舊亮著燈。
“還是做夢?”路明非心裡說。
他從沒做過兩個疊起來的夢,第一個夢裡他看見荒原上人群奔跑,第二個夢裡他和男孩說話,他從第一個夢裡醒來直接進入了第二個夢,其實那時他睡在長椅上,身上的毛毯都沒有掀開。
“你不要在夢裡跳高,你剛才像隻受驚的跳蚤!”芬格爾抱怨。
薑枝也被驚醒了,她從那床棉被裡鑽出來,皺著眉,覺得自己怕是沒睡好,連幻覺都出來了——
剛剛半夢半睡間,她居然好像看到路明非坐在長椅上在跟誰說話?是芬格爾麼?好像不是,跟路明非說話的人穿的是件考究的小西裝不是風騷的墨綠色花格襯衫。
她沒看清那人的臉,隻隱約看到了那個人的眼睛……
像是被燒融的鐵水或是汽燈那樣耀眼的東西,那個人的瞳孔是古奧而威嚴的熔金色。在幻覺即將消失的瞬間,那雙原本鎖定在路明非臉上的熔金色瞳孔竟轉過來,看了她一眼。
帶著懷念和奇怪的落寞……宛若故人重逢,可梨花紛落,就連當年栽下的那株銀杏都已開花結果。
“把行李帶上,車來了。”這時芬格爾說。
路明非和薑枝都聽見了鈴聲和火車汽笛的聲音。芬格爾說的沒錯,一列火車剛剛進站,車燈的光芒在月台上閃過,淩晨兩點,在一個沒有加班車的夜晚,CC1000次快車進站。
一個黑影出現在空無一人的檢票口邊,那是個穿墨綠色列車員製服的人,手中搖著金色的小鈴,帽子上彆著金色的列車員徽章,一手打著手電,一手拿刷卡機。
“CC1000次快車,乘客請準備登車了,乘客請準備登車了。”列車員的聲音在大廳裡回蕩。
兩名警衛接著酣睡,看起來隻有芬格爾察覺到這個列車員的到來,遠處亮著燈的賽百味店裡也沒有人伸頭看一眼。深更半夜,這樣一個衣著古雅的列車員出現在現代化的芝加哥火車站裡,是一件很不可思議的事情,可完全沒有人注意他。
路明非打了個寒噤,那列車員像是一個……鬼魂!
“怎麼好像……地獄列車一樣?”他抓住芬格爾的袖子。
“是他的言靈效果而已,那家夥是個正常不過的活人,還是後街男孩的粉哦。”芬格爾說。
“言靈?”路明非一愣。
“人在呐人在呐,芬格爾和路明非,還有個薑枝。”芬格爾揮手。
路明非小心翼翼地從口袋裡摸出車票來,拖著大包小包,跟在芬格爾後麵走向檢票口。當他看清列車員的臉,才相信芬格爾說的,那家夥看起來確實不像個鬼魂,正嚼著口香糖吹泡泡。
列車員接過芬格爾的車票劃過驗票機,綠燈亮起,“嘟”的一聲。
“芬格爾你還不退學呢?”列車員說,“我還以為今年見不到你了。”
“我可是有始有終的人,”芬格爾說,“車來得那麼晚,我的階級又降了麼?”
“降到‘F’了,你可是從‘A’級降下來的,已經從天堂降到了地獄。”列車員說。
“真從農奴降成畜生了……”芬格爾嘟噥。
路明非的票劃過驗票機,綠燈亮起,聲音卻是歡快的音樂聲。
“路明非?”列車員漂亮的綠眼睛亮了,“真抱歉,調度上出錯了,你的階級是‘S’,可是很少有那麼高階級的人,所以係統出錯了吧,就跟千年蟲一個道理。”
“‘S’級?”芬格爾傻了,“不是隻有校長是‘S’級麼?”
“不止,不過不超過十個人。”列車員解釋說。
這時薑枝也刷票上車,和路明非一樣,綠燈閃過後也有一段音樂,就是沒路明非那段音樂歡脫。
“哦?還有個‘A’級?這屆新生素質還真不錯。”列車員眼睛一亮。
芬格爾表情微妙:“一個‘S’一個‘A’陪我這個‘F’在車站睡了兩天大街?真是與榮俱焉啊我。”
“你當初不也是‘A’麼?”列車員幸災樂禍,“好漢不提當年勇啊!快上車吧,靠站時間不長。”
“我想問個問題……這真的是一趟正式列車麼?為什麼列車表上沒有它?為什麼不準時到站?”路明非實在忍不住,這趟車裡裡外外都透著詭異,要真是什麼地獄特快,他踏上去前至少還能禱告一下什麼的。
“是啊,芝加哥政府特批的,直通卡塞爾學院。列車表上沒有是因為它是支線車,不定期發車,你知道那種從公共鐵路走但是通往一些礦山和工廠的特彆列車麼?我們跟那些是一樣的。”列車員的回答非常坦然,一點不賣關子。
他們跟著列車員走上月台,高速列車停在鐵軌上,亮著刺眼的頭燈。車是黑色的,流線型的車身,耀眼的銀白色藤蔓花紋在黑色的漆麵上展開,華麗如一件藝術品。唯一一扇滑開的車門外,站著一個熟悉的身影——古德裡安教授。
“孩子們,”頭發花白的魁梧老人朝他們張開雙臂,滿臉笑容熱情似火,“歡迎來到卡塞爾學院,我謹代表學院歡迎你們的到來!”
“按你們尺碼定製的校服已經提前做好了,快去換上吧,等你們換好衣服,我們就可以開始新生入學輔導了。”
“相信我,”老人俏皮地對路明非和薑枝眨眨眼,“這將會成為讓你們終生難忘的一場……奇妙冒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