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邊大興那頭,老鄉平地挖出點東西,像是窯口,露了天。泥鰍去看過了,土色沒錯,像是漢代的灰坑(平民墓),但規製又不全像,底下可能有點東西。不大,練練手正合適。”他看向我:“霍娃子,這次你跟著下去,斌子帶你。不用你動手,跟著看,跟著學,感受感受底下啥滋味。泥鰍在上麵照應。”
我心臟猛地提了起來!
終於要來了!
斌子咧嘴一笑,摩拳擦掌:“放心吧黃爺,保準把霍娃子全須全尾帶回來。”
三娘瞥了我一眼,沒說話,隻是把豆豆往身邊拉了拉。
第二天夜裡,沒有月亮,風挺大。
我們三個摸黑出了城,騎著兩輛破自行車,車把上掛著煤油燈,車後座馱著工具包。斌子騎一輛,馱著我。泥鰍騎另一輛,馱著工具。
一路顛簸,到了地方。
那是一片荒涼的莊稼地,苞米都收完了,隻剩下杆子立著,風一吹嘩嘩響。在一個土坡後麵,果然有個新挖開的痕跡,黑乎乎的洞口像一張嘴,往外冒著陰冷的氣。
泥鰍四下張望,學了幾聲貓頭鷹叫,確認沒問題。
斌子把工具卸下來,拿出繩子、馬燈、一小瓶燒酒。“喝了,壯膽,驅寒。”斌子把酒瓶遞給我。
我灌了一口,辣得直咳嗽,一股熱流從嗓子眼燒到胃裡。
“我先下,你跟著,慢點,踩穩嘍。”斌子把繩子拴在旁邊一棵老樹上,另一頭扔進洞裡,嘴裡叼著馬燈,率先溜了下去。
越往下,溫度越低,一股土腥味和黴味越來越濃。上麵泥鰍和馬燈的光越來越遠,很快,四周就隻剩下黑暗,還有我自己粗重的呼吸聲。
終於踩到了實地。
斌子舉著馬燈照過來:“沒事吧?”
我搖搖頭,心臟跳得厲害,借著燈光打量四周。這是一個不大的墓室,磚砌的,已經有些塌陷。中間擺著一口腐爛得差不多的木頭棺材,蓋子歪在一邊。四周散落著一些陶罐瓦器,大多都破了。
“瞅瞅,就一窮坑。”斌子用撬棍撥拉著那些碎片,“沒啥油水,估計就幾件陶器,早讓人摸過了。”他走到棺材邊上,往裡照了照:“喲,還剩幾根骨頭架子。”
我湊過去,屏住呼吸。
棺材裡躺著一具白骨,衣服早就爛光了,頭骨歪在一邊,兩個黑窟窿對著我們。這是我第一次這麼近看見死人骨頭,胃裡一陣翻騰,剛才喝的燒酒差點吐出來。
“慫樣!”斌子笑話我,“這算好的了,你是沒見過那爛透流湯的,那才叫一個惡心。”他伸手進去,在白骨底下摸了摸,掏出個鏽跡斑斑的小銅鏡,還有幾個同樣長滿綠鏽的銅錢。“就這點破銅爛鐵,不值幾個大子兒。”斌子掂量了一下,揣進兜裡,“行了,也算沒白來。走吧,上去。”
我鬆了口氣,趕緊轉身想抓住繩子爬上去。就在我轉身的刹那,眼角的餘光好像瞥見那棺材裡的頭骨,那兩個黑窟窿好像動了一下,正對著我。我頭皮一炸,猛地回頭。馬燈光線下,那頭骨好好的躺著,並沒動靜。
“咋了?”斌子問。
“沒......沒啥......”我以為是眼花,心有餘悸。
斌子把馬燈湊近棺材,又仔細照了照,“咦”了一聲。“這底下......好像還有層磚?”他用撬棍敲了敲棺材底部的墓磚,聲音有點空。“媽的,難道是夾層?”斌子來了興致,“霍娃子,搭把手,把這爛棺材板子挪開!”
我心裡發毛,但又不敢不聽,隻好忍著惡心,和他一起把那些腐朽的棺材板子推到一邊。底下果然露出一片略微鬆動的墓磚。
斌子用撬棍彆住,用力一撬。哢噠一聲,幾塊磚鬆動了,露出一個黑漆漆的洞口,一股更難聞的、帶著陳腐腥氣的味道湧了上來。
“操!真有貨!”斌子興奮地低吼,把馬燈湊過去照。
燈光往下,似乎照到了什麼東西,反射出一點幽暗的光。但就在同時,我好像聽到一聲極輕微、極縹緲的歎息聲,從那洞裡飄了出來。
我渾身汗毛瞬間立起,一把抓住斌子的胳膊:“斌哥!你......你聽見沒?”
斌子正興奮著,不耐煩地甩開我:“聽見個屁!彆自己嚇自己!底下好像有陶俑,看著品相不錯!媽的,這趟值了!”他說著,就要把身子探下去摸。就在這時,我們頭頂上突然傳來泥鰍壓得極低、卻無比急促的呼哨聲。
三長一短!是警報!炸鍋了?!上麵起霧了?!
斌子動作猛地一僵,臉上的興奮瞬間褪去,變得煞白。我也嚇傻了,心臟像被一隻冰冷的手攥住,幾乎要停止跳動。
炸鍋!這是最要命的警報。意味著上麵出大事了,很可能是雷子摸過來了。
“操!”斌子低罵一聲,反應極快,立刻把手從那個黑漆漆的夾層裡縮回來,也顧不上什麼陶俑了。他猛地吹熄了手裡的馬燈,四周瞬間陷入絕對的黑暗,隻剩下我們倆粗重的呼吸聲和頭頂泥鰍那急促的、還在重複的呼哨聲。
黑暗中,那聲若有若無的歎息似乎又響了一下,這次更清晰了點,帶著一股子說不出的怨懟,就貼著我後脖頸子。我頭皮發麻,牙齒嘚嘚嘚地磕碰起來,死死抓住斌子的胳膊,抖得像個篩子。
“彆他媽慌!”斌子反手掐了我胳膊一把,疼得我一激靈,“慌就死定了!聽著,跟著我,彆出聲!”他摸黑抓住垂下來的繩子,塞到我手裡:“上!快!”
我手軟腳軟,幾乎是憑著本能往上爬。黑暗裡什麼都看不見,隻能感覺到粗糙的繩子磨著手心,冰冷的洞壁蹭著身體。上麵的呼哨聲停了,死一樣的寂靜壓下來,更讓人恐懼。
斌子在下麵托著我屁股,低聲催促:“快!快點!”
我拚命往上蹬,腦子裡一片空白,隻剩下逃命的念頭。好不容易看到洞口一點模糊的天光,一隻手伸下來,猛地把我拽了上去。
是三娘!三娘怎麼來了?
她臉色鐵青,一把將我按倒在草叢裡,力氣大得嚇人。我躲在她身子底下,梨花膏的香味一個勁地往我鼻子裡鑽,我的臉瞬間紅了,拚了命地咽口水。
斌子也緊跟著爬了上來,泥鰍立刻把掀開的偽裝草皮蓋回洞口,手腳麻利得不像話。“咋回事?”斌子壓低聲音,嘴唇都在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