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輛破吉普像是兩頭老牛,在坑窪不平的土路上顛簸。
天還沒亮透,窗外是灰蒙蒙的華北平原,光禿禿的田地、低矮的村莊、遠處起伏的土丘,都飛快地向後掠去。
風從車窗縫隙裡灌進來,帶著一股子乾冷的土腥味。車裡沒人說話,氣氛壓抑得能擰出水來。
開車的泥鰍嘴唇緊抿,眼睛死死盯著前方被車燈照亮的一小片路麵。副駕上的黃爺像尊石雕,一動不動,隻有手裡那倆核桃偶爾極輕微地轉動一下,發出幾乎聽不見的摩擦聲。斌子抱著胳膊假寐,眉頭擰著個疙瘩。
我縮在後座,緊挨著那幾個散發著鐵鏽和機油味的工具包,感覺自己像個要被運去屠宰場的豬崽。懷裡那兩個白麵饅頭和那枚冰冷的五帝錢,成了我唯一的慰藉和支撐。
三娘昨晚的眼神,還有那句“看著點自己”,在我腦子裡反複播放。
車子開了得有三四個鐘頭,中途在一個荒僻的河灘邊停了次車。大家下來放水,啃點冷乾糧。
老柴蹲在路邊,抓了把土在手裡撚了撚,又看了看遠處的山勢,低聲跟黃爺說了幾句什麼。
黃爺麵無表情地點點頭。
老範則從車裡拿出他那本快散架的破書,對著四周比劃,嘴裡念念有詞,像是在核對方位。他那副厚眼鏡片在灰白的天光下反著光,看著有點滑稽,又有點神秘。
繼續上路後,路越來越難走,幾乎不能叫路,就是在野地裡壓出來的車轍子。吉普車顛得厲害,我感覺早飯那點乾糧都快從嗓子眼晃出來了。終於,在快到中午的時候,車子在一片看起來毫無特彆的丘陵地帶停了下來。四周荒無人煙,隻有枯黃的雜草和裸露的岩石。
“到了。”黃爺終於開口,聲音嘶啞。
我們紛紛下車,活動著僵硬的手腳。
冷風一吹,我打了個哆嗦。
泥鰍和老柴動作麻利地從車上卸下工具,用早就準備好的麻袋和枯草做偽裝,把吉普車巧妙地藏在了一片亂石堆後麵。
老範則拿著個老舊的紅漆羅盤,在附近來回踱步,時不時停下來掐指計算。
黃爺站在一個稍高的土坡上,眯著眼打量四周的地勢。
斌子湊到我身邊,低聲說:“瞅見沒,這叫‘青龍蜿蜒,白虎馴俯’,典型的抱陰負陽格局,底下絕對有大家夥。”我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隻覺得是兩道普通的土嶺,看不出啥名堂,隻好懵懂地點頭。
定位花了差不多一個時辰。
老範和黃爺、老柴不時低聲爭論幾句,最後在一個長滿枯草的斜坡背麵停了下來。
老柴用腳尖點了點地麵:“就這兒了。土層是動過的,雖然是老土,但跟周邊的原生土不一樣,下麵是空的。”
“動手吧。”黃爺下令,“天黑前得打出氣眼,摸清楚大概情況。”
老柴從工具包裡拿出幾節螺紋鋼管的洛陽鏟,接上長柄,開始下鏟。他動作不快,但極其穩健,每一鏟下去,深度、角度都分毫不差。
斌子在旁邊幫忙接鏟杆,把帶出來的土小心地接在一張油布上。
老範蹲在油布邊,仔細檢視每一鏟帶上來的土。他時而撚搓,時而聞嗅,甚至偶爾還舔一下(後來我才知道這是嘗土裡的礦物質判斷年代),神情專注得像是在研究什麼稀世珍寶。“五花土......沒錯,是回填土......嗯?有木炭屑......還有朱砂點......”他喃喃自語。
泥鰍負責望風,爬到附近最高的一個石頭上,拿著個破望遠鏡四下瞭望。
我則幫著清理鏟頭帶上來的碎土,按照老範的指示,把不同顏色、質地的土分開放置。
打探洞是個慢工出細活的過程。
一直到日頭偏西,探鏟已經接下去十幾米深了。老柴的額頭見了汗,斌子也喘起了粗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