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爺那斷斷續續、幾乎氣若遊絲的聲音,卻像一道微弱卻清晰的閃電,劈開了房間裡凝重的黑暗和壓抑。他的眼睛半睜著,渾濁的目光沒有焦點,仿佛還在那個恐怖的地底槨室裡掙紮,所有的生命力都凝聚在了這句含糊卻執拗的叮囑上:“龜甲......那......龜甲......不能......丟......千萬......不能......”
三娘的啜泣聲戛然而止,她緊緊握住黃爺的手,連聲應道:“在!爹!在呢!我沒丟,好好收著呢!”她慌忙從背包裡掏出那塊龜甲,湊到黃爺眼前。
煤油燈的光線昏暗,那龜殼上密密麻麻的類似鳥蟲篆的文字和詭異圖案更顯得神秘莫測,殘留的暗紅色朱砂痕跡像乾涸的血。
黃爺的眼珠極其緩慢地轉動了一下,似乎想聚焦在那龜甲上,但很快又渙散開。他喉嚨裡發出嗬嗬的聲響,像是還想說什麼,卻再也提不起一絲力氣,眼皮緩緩闔上,頭一歪,又陷入了昏睡,或者說昏迷。但這一次,他的呼吸似乎比之前略微平穩了一點點。
三娘保持著那個姿勢,久久不動,眼淚無聲地滑落,滴在黃爺乾枯的手背上。
我被剛才那一幕驚得睡意全無,心臟怦怦直跳。
那塊龜甲......黃爺拚死撬下來的東西,竟然如此重要?重要到他在這種狀態下,唯一記掛的就是它不能丟?
老柴和斌子他們也都被驚醒了,圍了過來。
“黃爺剛說啥了?”斌子急聲問。
“爹說......龜甲不能丟......”三娘哽咽著重複,小心翼翼地將那龜甲重新用布包好,緊緊抱在懷裡,仿佛那是她父親的命。
就在這時,黃爺的眼皮開始劇烈顫動,仿佛在與無形的夢魘搏鬥,額頭上滲出更多虛汗。他的嘴唇乾裂,翕動著,斷斷續續地吐出一些模糊的音節:“錯了......都......錯了......那不是......棺材......是......是祭壇......”他的聲音陡然變得尖厲,帶著一種深入骨髓的恐懼,渾濁的眼睛猛地睜開一條縫,空洞地瞪著低矮的天花板:“我拿了它的東西......它會......循著味......找來......所有人......都......得死......”最後幾個字,他幾乎是用了全身力氣嘶吼出來,隨即力竭,頭一歪,再次陷入昏厥,胸口隻剩下微弱的起伏。
房間裡死一般的寂靜。
“祭壇?”“循著味找來?”
黃爺破碎的囈語,像一塊塊冰冷的拚圖,在我們心中勾勒出一幅遠比盜墓更恐怖的圖景。我們拿走的,不僅僅是陪葬品,而是某個神秘祭祀的祭品?誰會循著味找來?那條恐怖的白蛇?
一股寒意從尾椎骨直衝天靈蓋,剛才因為收獲巨寶而產生的些許火熱,瞬間被這盆冰水澆滅。
“柴爺......這......”斌子臉色發白,看向老柴。
老柴麵色凝重得能滴出水來,他蹲下身,再次檢查了黃爺的脈搏,沉聲道:“黃爺估計是被下麵的東西魘住了。”他的目光銳利地掃過我們,“乾這行久了,總會碰上些邪乎事,黃爺吉人自有天相,都彆太擔心。”他又看向三娘,“閨女,把那龜甲給我。”
三娘小心翼翼地將龜甲遞給老柴,在燈光的照耀下,昏黃龜殼上篆刻的文字符號仿佛活過來了一般頻頻跳動。
老柴的眸子盯著龜殼出神,“老範,你來看看這上麵寫的啥?我感覺不像是鳥篆啊?”
老範是我們這群人中文化造詣最高的,身體雖然有些孱弱,但毫無疑問是個萬事通、活字典。他接過龜甲,恨不得把那兩個眼鏡片子貼在上麵:“這......這有點像是某個少數民族的文字圖騰,我也不認識,會不會與哀牢古國有關?”他的話讓房間裡剛剛鬆懈一點的氣氛再次緊繃起來。
是啊!這龜殼是黃爺從徐哀的墓裡得來的,而這徐哀的故國可正是哀牢古國,因此老範的猜測不無道理。
我們看著老範捧著的那個臉盆大小的龜殼,眼神都變了,不再是看一件明器,而是在看一個可能蘊含著未知秘密的危險之物。
“那......那現在咋辦?這可是黃爺拚了命帶出來的東西,總不能扔了吧?”泥鰍有些緊張地看了看門口,仿佛怕什麼東西循著氣息找過來。
“黃爺既然這麼交代,必然有他的道理。”老柴沉聲道,“先收好,等黃爺好轉再說。眼下最要緊的,還是他的傷,和我們這些貨。”
天邊漸漸泛起了魚肚白,窗外大雜院開始有了人聲動靜,新的一天開始了,卻帶著無法驅散的陰霾。
我們簡單洗漱了一下,用冷水潑臉,試圖讓自己更清醒些。
三娘熬了稀粥,一點點喂給依舊昏迷的黃爺。我們其他人就著鹹菜啃冷燒餅。
經過一夜的煎熬,每個人都憔悴不堪,眼窩深陷,胡子拉碴,像是逃難的饑民。
上午,老皮和啞巴再次出去打探風聲,並且采購些必需品。
老柴則寫了個方子,讓泥鰍想辦法去正規藥店抓點西藥回來,主要是消炎和強心針劑,光靠土郎中的草藥看來是不夠了。
我和斌子、三娘負責守在房間裡,照顧黃爺,同時警惕任何可疑的動靜。
那箱燙手的明器就塞在床底,像一顆定時炸彈,讓人坐立難安。
無所事事的時間最難熬。
房間裡彌漫著藥味、汗味和焦慮的味道。
斌子焦躁地來回踱步,時不時趴在窗戶縫往外看。
我則坐在小板凳上,看著黃爺昏睡的臉,腦子裡亂糟糟地回想昨晚的每一個細節,越想越覺得後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