啞巴那副失魂落魄、渾身濕透冰涼的駭人模樣,像一盆冰水兜頭澆下,瞬間將我和斌子那點殘存的睡意和疲憊驅散得乾乾淨淨。
“操!啞巴!你他媽咋弄成這樣?!”斌子低吼一聲,趕緊架住幾乎要癱軟下去的啞巴,觸手之處那刺骨的冰涼讓他打了個寒戰。我也急忙上前幫忙,兩人半拖半架地把啞巴弄回我們藏身的破窯洞裡。
篝火的光跳躍著,映出啞巴慘白如紙、嘴唇發紫的臉,他牙關嘚嘚作響,身體不受控製地劇烈顫抖,眼神直勾勾地充滿恐懼,仿佛魂兒都被抽走了。
窯洞裡的其他人也被驚動了。老柴一個骨碌爬起來,三娘也驚醒了,緊張地望過來,連昏沉的黃爺似乎都蹙了蹙眉。
“咋回事?!”老柴快步上前,伸手摸了摸啞巴的額頭和脖頸,觸手冰涼,“怎麼濕透了?水桶呢?”
啞巴張著嘴,喉嚨裡發出嗬嗬的破風聲,極力想說什麼,卻因為極度的寒冷和驚恐,隻能吐出幾個破碎的音節:“水......坑......有......有人臉!”他的聲音嘶啞扭曲,帶著無法形容的恐懼,伸出的手指依舊頑固地指向外麵無邊的黑暗,仿佛那裡藏著擇人而噬的惡魔。
“慢慢說,彆急。”老柴用力搓著啞巴冰冷僵硬的胳膊,試圖讓他暖和過來,語氣沉穩,但眼神已然變得極其銳利。
斌子把自己那件臟兮兮的外套脫下來裹在啞巴身上。三娘也趕緊拿來一點溫水,試圖分給他。
喝了幾口熱水,又緩了好一陣,啞巴那幾乎凍僵的舌頭才稍微利索了點,但聲音依舊因為恐懼而斷斷續續、語無倫次:“我......我去找水,看到有個小水窪,就......就在那邊荒地中間,水還挺清,我剛彎腰,想舀水......”
他猛地打了個哆嗦,眼神中的恐懼幾乎要溢出來:“水裡有......有個黑影死死盯著我。我......我心一橫,捅了一刀,這才看見是......是一張人臉......”
我和斌子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驚駭!
在這荒山野嶺的水坑裡發現一張人臉?這怎麼可能?
啞巴的聲音帶上了哭腔,“我一慌,直接就掉水裡了,嗆了好幾口水,那水......那水腥得厲害,底下......底下好像還有好多頭發,纏著我的腿,往深裡拖。我......我拚命扒住水邊的草,才......才......”
他劇烈地咳嗽起來,臉上滿是後怕和絕望,仿佛再次經曆了那恐怖的溺水時刻:“後來......後來不知道咋的,那勁兒突然就鬆了。我......我連滾帶爬跑上來,桶......桶都丟了......”他癱軟下去,雙手捂著臉,身體依舊抖得厲害。
窯洞裡一片死寂,隻有篝火燃燒的劈啪聲和啞巴壓抑的啜泣聲。
一股寒意,比夜風更冷,悄然爬上每個人的脊背。
老柴的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他沉默了幾秒,猛地站起身,對我和斌子道:“抄家夥!點亮子(火把或強光手電),去看看。”
“柴爺?”三娘驚懼地抬頭。
“必須去!”老柴語氣斬釘截鐵,“啞巴不是胡說八道的人!不管是人是鬼,得弄明白!不然今晚誰也彆想安生!萬一是踮腳的(跟蹤者)搞的鬼,更得揪出來!”老柴這話有道理。如果是有人裝神弄鬼跟蹤我們,那比真鬼還麻煩。
人嚇人,嚇死人!
我和斌子立刻抓起手邊的短鏟和撬棍,又把篝火裡一根燃燒的粗樹枝抽出來當做火把。老柴則拿起了那把被他磨得鋥亮的地質錘。
“閨女,你看好黃爺和啞巴。”老柴吩咐一句,又看了一眼蜷縮在角落、嚇得瑟瑟發抖的老範,“老範,你也警醒點!”
我們三人走出窯洞,冰冷的夜風一吹,火把上的火焰呼呼作響,拉長我們三人晃動扭曲的影子,投在殘垣斷壁上,更添幾分陰森。
根據啞巴指的方向,我們深一腳淺一腳地摸進那片荒地。
齊腰深的枯草刮擦著褲腿,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總讓人覺得裡麵藏著什麼東西。走了大概一炷香的功夫,前方果然出現一片不大的水窪,在月光下泛著幽暗的光。
水麵確實還算平靜,看不出任何異常。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淡淡的、令人不舒服的腥氣,正是啞巴描述的那種味道。
我們小心翼翼地靠近水邊。
我和斌子一左一右舉著火把和手電警戒,老柴則蹲下身,用地質錘撥開水邊的草叢仔細查看。泥濘的岸邊,果然有幾道明顯的、淩亂的拖拽痕跡。像是有人在此劇烈掙紮過。痕跡一直延伸到水裡。
老柴的臉色更加凝重。他用手沾了點水,放到鼻尖聞了聞,又立刻皺緊眉頭甩開:“腥氣重,還帶著點......腐味。”他站起身,目光銳利地掃過水麵。
水窪不大,但看起來似乎有點深,水色幽暗,看不到底。
斌子忽然壓低聲音,用手電光猛地打向水窪對岸一處茂密的草叢:“柴爺......你看那兒!”
光柱刺破黑暗,精準地落在對岸水線附近的草叢裡。隻見在那枯黃糾結的草根和泥濘之間,赫然有一個慘白慘白的物事,半掩半露。
那東西約莫拳頭大小,在手電光下白得瘮人,形狀......形狀確實像極了一張縮水、扭曲的人臉,甚至能隱約看到五官的輪廓。
我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握撬棍的手心裡全是冷汗。
啞巴沒說謊,這鬼地方真他媽有張人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