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二年三月初九,廬江。
距廬江城外那場慘烈的血戰已經過去三日,孫策的心情還是久久不能平靜。戰後的死傷結果已經統計出來,江東軍參戰的兩萬士卒戰死九千三百餘人,其中包括七員裨將和五百名親衛虎賁;受傷的約有四千餘人,而且每日都不斷的有傷兵撐不住倒下。廬江城中的藥物庫存已經耗竭,雖然隨後領兵而來的魯肅運來了大量的補給,但是藥物和醫官的缺乏仍然十分嚴重。
孫策這幾日一直在傷兵營中走動,整個營中都飄蕩著血腥氣和熬煮藥草的味道,聞起來令人不禁作嘔。傷兵們並排躺在鋪著稻草和薄布的地上,個個臉色蒼白如紙,已經無力起身向孫策行禮。醫官們在營中不斷的穿梭著檢視傷兵,若是可救,便留下來進行簡單的處理,若是不可救,縱使你如何**哀求,也會被抬出去扔在屍體堆裡,任你自生自滅。
跟在孫策身邊的醫官見他的臉色越來越難看,訕訕的道:“主公,倒也不是我們心狠不肯救治傷重的弟兄,隻是如今傷員眾多,藥物短缺,實在隻能救治這些救得過來的兄弟了。”
孫策沉默良久,方才道:“你們儘力而為即可。”
周瑜此時也在傷兵營中忙碌,看見孫策正鐵青著臉同醫官對談,快步走了過來。待走到近處,周瑜才吃了一驚,不過幾天的時間,孫策急劇的消瘦下去,兩頰像被刀削掉似的各少了一塊,顴骨高高的聳立著,眼睛裡布滿了血絲。
“兄長去歇息一會吧,這裡有我看著就可以了。”周瑜低聲的勸道,“軍中這些事情司空見慣,算不得什麼大事。”
“躺下也睡不著。”孫策用力的按著額角,搖了搖頭,“公瑾,藥物的補給有什麼解決的辦法。”
“小弟已經命附近的城鎮籌集藥品運來,三五日之內應該可以解決士兵用藥的問題。”周瑜道,“陸康這幾日也寫了勸降的書信分彆寄予九江郡下各轄縣的官員,四大世族雖然覆滅,但盛名猶在,這一節兄長不必擔心。”
孫策點了點頭,剛想稱讚周瑜幾句,卻看見甘寧罵罵咧咧的朝自己這邊走了過來。孫策搖頭苦笑道:“興霸,這幾日你每天都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到底是哪個不長眼的招惹你了?”
甘寧冷冷的哼了一聲道:“沒什麼大事,末將就是來告訴主公,高順和張遼這兩個混蛋三天水米未進,看來是鐵了心準備絕食等死了。末將怕看守的兄弟們不好交代,特地來知會主公一聲。”
孫策皺了皺眉頭道:“都絕食三天了,怎麼現在才告訴我?”
甘寧避開孫策的目光,仰頭望天道:“殺了我們那麼多兄弟,就算餓死也是活該。末將沒等他們死就來向主公報告,已經算是仁至義儘了。”
“戰勝則生,戰敗則死,無論生死,都令人如此頭疼。”孫策長長的歎了一口氣。
孫策挎著劍走到兵營東側一間頗大的帳篷前,掀開簾子走了進去,雖然是大營中質素較好的軍帳,但是采光和氣流依然不怎麼理想。張遼和高順手腳上帶著三重鐵銬,閉著眼睛坐在一邊,兩人麵前擺著精致的吃食和一壺好酒。孫策將帳篷的簾子撩起來掛在門框上,四周看著帳篷裡的環境問道:“怎麼,廬江的飯菜不合兩位的胃口?”
張遼和高順像沒聽見一樣,還是麵無表情的坐在那裡,一時間帳篷裡靜的出奇。
孫策也不惱怒,就著帳篷外射進來的陽光坐在兩人麵前,抓起酒壺痛飲了一口,用袖子擦了擦嘴道:“廬江城中人多口雜,多有不便,所以隻好先將二位安置在這裡,得罪之處,還請多多包涵。”
“君侯是否前來勸降?”張遼睜開眼睛,問的很直接,“若是如此請勿枉費口舌,這軍帳之中隻有斷頭將軍,沒有投降將軍。”
“不敢隱瞞,在下確實為了勸降而來,此行的目的可能已經令兩位將軍鄙夷了。”孫策自嘲的笑笑,“不過在下既然領袖江東,理所應當要為了自己的利益考慮,兩位將軍見笑了。”
張遼麵無表情,又合上了雙眼道:“君侯既有知人和自知之明,何必再次浪費時間,豈不知士可殺不可辱。”
“那兩位將軍可知道士為知己者死麼?”
張遼道:“在下不讀詩書,不懂君侯說的道理,隻知道為臣當忠,交友當義。”
“文遠此言差矣。”孫策搖頭道,“呂布反複無常,是為不忠;以子弑父,是為不孝;苛待士卒,是為不仁;拋卻王允,是為不義。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徒,兩位將軍何必為其殉葬。豈不聞良禽擇木而棲,良臣擇主而仕?”
“道不同不相為謀。”張遼冷冷的道,“我等所捍衛的信念和貫徹的意誌,君侯一輩子也無法理解。”
“信念和意誌?”孫策隱隱有了怒氣,“兩位所堅持的信念和意誌是什麼?殺戮麼?難道殺人可以給你們這麼大的滿足和快感?現在廬江城外躺著兩萬具屍體,裡麵有你們的兄弟也有我的兄弟,這些生命就是兩位為了堅持自己所謂的信念和意誌而付出的代價。我很想問一問兩位,你們對生命還有沒有一絲尊重?”
張遼冷笑道:“君侯身為一方諸侯,兵鋒所指,伏屍百萬,難道這就是君侯口中對生命的尊重麼?君侯操屠夫之業,卻在這軍帳中裝出一副悲天憫人的善良模樣,難道不覺得羞恥麼?”
“我提劍舉兵,正是為了救人而不是殺人。若不平定眼前的亂世,天下死的人將會更多!”孫策壓著心中的怒火,“以暴製暴,從來都是無奈的選擇。”
張遼默默的低下頭,似乎在咀嚼話裡的意思,一直坐在旁邊安安靜靜的高順忽然低聲開口道:“有理。”
張遼愣了一下,高順是出名的惜字如金,若非受到極大的震撼,斷然不會評斷他人的說話。高順沉默了一陣,抬起頭盯著孫策的眼睛,一字一頓的道:“投降可以,重建陷陣營!”
孫策起身一按佩劍劍柄,沉聲道:“軍魂不死,陷陣營又如何會消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