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六年七月初八正午,江陵城。
陽光如利劍一般懸在頭頂,以蒯越為首,江陵城中的大小官員在城門外的官道兩側列隊拱手肅立,等待孫策的到來。
納降的地點安排在江陵城的東門,這裡是之前千名江陵子弟殞命之處。城門前的屍首已被打掃乾淨,但是殘留的血跡卻難以清除,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血腥氣。蒯越心中煩悶,微皺眉頭轉向一旁的傅巽,問道:“公悌,是否準備妥當了?”
傅巽附耳低語道:“異度請放心,城門左右埋伏有一千精兵,皆身經百戰,武藝精熟,保證萬無一失。”
蒯越略略放下心來:“待孫策一行入城後,擊鼓為號,鎖住城門,統統砍做肉醬!”
“遵命!”傅巽低聲回應。
二人正在商議間,忽然聽到沉重的鐵蹄聲傳來。蒯越仰起頭張望,隻見孫策著墨色輕鎧,以紫金冠束發,身披火紅大氅,領百名相同裝束的江東軍士策馬而來。緊隨在其身後的一名將士手中高舉著江東孫氏的猛虎旗,在天空的光亮下殷紅如血。
蒯越暗自咬牙切齒道:“死到臨頭還在此賣弄風騷,等等化作一灘肉醬,再教我瞧瞧江東貴公子的翩翩風度。”
“異度勿怒,何必與將死之人一般計較。”傅巽低聲笑笑,“隻帶著百十人前來納降,簡直是自尋死路。”
江東軍在距江陵官員約莫百步的距離一齊押住了戰馬,孫策偏腿下馬,領著身後的軍士快步走來。蒯越捧著印信及江陵戶籍拜於道中:“罪臣屢次冒犯君侯虎威,幸得君侯寬宏大量,允以罪臣獻城投降,此番恩德,罪臣銘感五內。”
孫策從蒯越手中接過戶籍印信,交予身後的軍士收好。蒯越主動退到道旁,領著出迎的官員一齊拜伏於地:“請君侯入城!”
“若是異度龜縮防禦,在下可能要付出更大的代價方能攻克江陵。如今得以兵不血刃的開進江陵,異度居功甚偉。來,你我同享這進城的榮耀!”孫策抓住蒯越的小臂,拉著他一起向城門走去。
城門兩側有什麼孫策可能不知道,但是蒯越卻十分清楚。入城後號鼓一響,伏兵四起,混亂之中難保自己不會遭池魚之殃。念及於此,蒯越不禁大為驚慌,他連聲推辭道:“罪臣怎敢與君侯相提並論,這於理不合,於理不合……”
“於理不合?”孫策轉頭看了看汗如雨下的蒯越,手上一鬆,同時向身後暴喝道:“興霸,子義,還不動手!”
甘寧將手中的大旗狠狠的插在地上,背後的鐵脊戰刀應聲出鞘,領著數十名江東虎狼向城門撲去。太史慈冷冷的從旗後轉出,一把扯下了自己披著的大氅,他手裡提著沉重的鐵弓,背上的箭囊裡插滿了鐵羽箭。
江東軍突然發難,埋伏在城門兩側的荊州兵倉促應戰,已失了先機。甘寧帶著數十名親衛如同怒濤一般,殺出一條血路,直衝到城門洞中。站在旗下的太史慈則帶著數十名弓手不斷的開弓發箭,箭矢呼嘯著覆蓋了江陵的伏兵戰陣。不絕於耳的騷動和慘叫聲中,江陵東門的城門洞中屍體狼藉,城門是再也合不上了。
太史慈見已控製住城門,從箭囊中取出一支特製的鋒鏑箭,開弓向空中射去。鋒鏑拉著尖銳的嘯聲直衝天際,隨即地麵開始劇烈的震動起來,煙塵彌漫之中,遠處的江東軍寨寨門打開,滾滾鐵流向著江陵城奔湧而來。
孫策扯起癱倒在地的蒯越,緩緩拔出佩劍逼在其頸間,展顏一笑道:“蒯太守,眼前的一切的確於理不合。”
江陵城東門,火紅的猛虎大旗下,孫策帶馬引軍入城。當他經過內城的城門時,有人自城門上飛身一躍而下,將頭顱摔碎在孫策的馬前。
此人雖然已經摔得麵目不清,但荊州士官們還是勉強認出了自己的舊主,他們跪伏在孫策馬前叩首道:“君侯,這是逆賊劉琦。劉琦罪行深重,無可饒恕,臣等請君侯將其屍首掛在城頭示眾,以儆效尤!”
孫策微微皺眉,這些投降的士官卑躬屈膝、奴顏媚骨已為人所不齒,此時的所作所為更令人作嘔。孫策一揮手中的馬鞭:“以屍體作為勝利的標誌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劉琦最後能以身殉國,雖出乎我的意料,卻也令人敬重。傳我的令,將其好好收殮安葬了。”
“君侯仁心仁德,實在是臣等的楷模。”荊州的士官們再次跪拜。孫策冷冷的顧盼,這些荊州曾經的臣子無恥的如此淡定坦然,反而令他的鄙夷無從出口。孫策不耐煩再擺出一些場麵上的威儀,他猛地揚鞭,胯下的戰馬長嘶一聲奔馳起來,周瑜和甘寧等人也紛紛帶馬跟了上去,將跪了滿地的荊州士官留在飛揚的灰塵中。
一行人馳過江陵的街道,終於在城西郊一座新墳前停住戰馬。墳前的墓碑上字跡猶新,赫然刻著“漢鎮南將軍成武侯劉表景升之墓”幾字。孫策咬牙切齒,麵頰上肌肉緊繃,伸手握緊了腰間佩劍的劍柄。
程普帶馬上前道:“主公,待末將將劉表破棺戮屍,以報老主公蒙難之仇!”
孫策緩緩拔出自己的佩劍,劍僅僅出鞘半尺,卻被周瑜上前按住了,周瑜低聲道:“兄長,小弟知道此時說這番話不合時宜,但是悠悠萬事,生死為大。劉表雖與兄長有世仇,但其在荊州當政時愛民如子,多有建樹。若我等將其破棺戮屍,恐怕冷了荊州士民之心。”
孫策聞言一凜,沉吟了許久,反複權衡,方才推劍回鞘,傳下號令:“調先鋒營黃漢升將軍帳下三百名騎射手來此!”
黃忠很快帶著三百名穿雲騎射趕來,之後奉孫策軍令向劉表的墳墓馳射三輪方才作罷,孫策縱馬上前,手起劍落,火光迸濺,將劉表的墓碑砍為兩段。
“從此,我與荊州的仇怨一筆勾銷。”孫策策馬離去,不再回顧。
建安六年七月初八,曆經三年的攻伐,荊州的土地終於並進了江東孫氏的版圖,此時距離孫堅殞命硯山已經有十年,孫策終於以萬箭塚和斷首碑了斷了孫氏與荊州之間的仇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