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李德全小心翼翼地將奏章收起,心中暗自詫異。若是以前的陛下,看到如此直白的反對,即便不雷霆震怒,也定會心煩氣躁。可眼前的陛下,卻平靜得仿佛隻是處理了幾份無關緊要的文書。
“去將去年和今年江南道關於水患的奏報、地方誌,以及戶部相關的錢糧記錄,都給朕找來。”沈清弦吩咐道。
既然要根治水患,就不能隻停留在“借錢”這一步,必須對實際情況有更深入的了解。沈清弦需要數據,需要更具體的信息來支撐接下來的決策。
“老奴遵旨。”李德全應聲退下,很快便帶著幾個小太監,搬來了好幾摞卷宗。
沈清弦埋首於這些散發著墨香和舊紙氣息的卷宗中,時而蹙眉,時而提筆記錄。
沈清弦發現,江南水患頻發,固然有天災因素,但人禍更甚——河道年久失修,地方官員虛報工程、中飽私囊,加之各地水利工程缺乏統一規劃,往往上遊疏浚,下遊淤塞,徒勞無功。
這些積弊,絕非單靠“國債”籌來的錢就能解決。還需要一套高效的執行和監督體係,以及……值得信賴的執行人選。
沈清弦的腦海中開始勾勒一個初步的藍圖——或許,可以借此機會,成立一個直屬於中央的“水利都漕司”,打破地方各自為政的局麵,統籌規劃,專業施工。而“國債”募集的資金,便由這個新機構專項管理使用……
這個想法讓沈清弦精神一振,但隨即又意識到其中的艱難。設立新機構,意味著打破現有的權力格局,觸動無數人的利益,其阻力恐怕比發行國債本身還要大。
這注定是一場硬仗。
接下來的兩日,朝堂表麵看似平靜,暗地裡的波瀾卻從未停歇。
以翰林院和部分清流言官為首的反對聲浪並未平息,反而因為沈清弦的“留中不發”而顯得有些躁動,更多的奏章雪片般飛向禦書房。
而另一方麵,以戶部尚書張明遠為首的執行派,則在攝政王蕭雲墨某種默許的態度下,開始緊鑼密鼓地完善章程細節。
張明遠幾乎是廢寢忘食,蕭雲墨發現自己越是深入研究這“國債”之策,越是能體會到其中蘊含的精妙與遠見。
蕭雲墨按照沈清弦的指示,將修改後的章程核心內容,悄悄抄錄分發給了幾位與戶部關係密切、且在京城商界頗有影響力的皇商,以及幾位以開明著稱的致仕老臣,試探蕭雲墨們的反應。
反應比預想的要快。
首先找上門的是京城綢緞巨賈,皇商蘇萬三。蕭雲墨通過關係,給張明遠遞了話,言語間對那高於錢莊的利息和鹽茶稅的抵押極為感興趣,但同時也隱晦地表達了對“朝廷信譽”以及“款項安全”的擔憂。
幾乎同時,一位致仕的工部老侍郎托人送來了一封長信,信中並未直接評價國債本身,而是洋洋灑灑,就江南水利工程的諸多技術難點和可能的貪腐環節提出了詳儘的見解,其用意不言自明——錢固然好,但若用之無道,監管不力,便是天大的禍根。
這些反饋被張明遠第一時間彙總,呈報給了沈清弦。
沈清弦仔細翻閱著這些來自“民間”和“專業”的聲音,心中漸漸有了底。反對者眾,但觀望者和潛在的支持者,也並非沒有。
關鍵在於,如何將這套複雜的方案,清晰、可信地展示給天下人看,如何建立起最初的信任。
沈清弦提筆,在張明遠的奏報上批示:“可將蘇萬三等人之疑慮,及老侍郎所陳要點,皆融入章程答疑篇,不回避,不粉飾。另,著手物色‘民間監理’候選,首要考量並非其家世,而是其信譽與專業能力。”
沈清弦要的,不是唯唯諾諾的執行者,而是真正能發現問題、解決問題的幫手。
批示剛剛送出,李德全便又來稟報:“陛下,安平郡主在殿外求見,說是……得了些新茶,想請陛下品嘗。”
沈清弦從卷宗中抬起頭,揉了揉有些發脹的額角。安平郡主蕭如玉……在這個微妙的時間點,沈清弦再次前來,真的隻是為了送茶嗎?
“請郡主去偏殿稍候,朕即刻便去。”沈清弦放下筆,整理了一下衣袍。
沈清弦需要從這些紛繁的政務中暫時抽身,而這位身份特殊的郡主,或許能讓沈清弦窺見一絲不同的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