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秋宮內,死寂被打破後,又陷入了另一種更深沉的寂靜。
許褚和他的甲士們來時如風暴,去時如退潮,隻留下一片狼藉和兩個劫後餘生的人。那個被嚇癱的小宮女,早已被人拖了下去,不知是死是活。
炭火依舊微弱,但伏壽卻覺得,這殿內似乎不再那麼冷了。
劉協依然緊緊抓著她的手,那力道之大,仿佛是溺水之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他的胸膛劇烈起伏,眼中翻騰著太過複雜的情緒,震驚、疑惑、狂喜,還有一絲小心翼翼的求證。
“皇後……”他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卻嘶啞得厲害,“你……你剛才……”
他想問,你是誰?你如何知道官渡之戰?你怎敢對許褚說出那番話?無數個問題堵在他的喉嚨裡,最終隻化為一句滿含期盼的呢喃:“梓童,你……”
伏壽知道,這是她必須過的第一關,也是最重要的一關——獲取劉協毫無保留的信任。
她不能說穿越,那隻會被當成鬼神附體。她必須給出一個符合當下邏輯,又能彰顯自己價值的“完美解釋”。
她回握住劉協的手,引著他坐到榻邊,目光清澈而坦誠,直視著他的眼睛。
“陛下,您是不是覺得,臣妾像是變了一個人?”
劉協下意識地點了點頭。何止是變了一個人,簡直是脫胎換骨。他記憶中的伏壽,溫婉賢淑,端莊守禮,卻也帶著世家貴女的柔弱。在絕境中,她更多的是默默垂淚,與他相擁取暖,何曾有過今日這般臨危不亂、辭鋒如刀的模樣?
伏壽輕輕一歎,眼中流露出一絲恰到好處的悲愴與徹悟。
“陛下,或許是死過一次,反而看透了許多事吧。”她的聲音輕柔,卻帶著一種洞察世事的力量,“這些時日,臣妾身處絕境,日夜驚懼,唯一的慰藉,便是讀書與觀心。”
“臣妾將宮中能找到的史書,從《春秋》到《史記》,再到《漢書》,一遍遍地讀。讀得多了,便漸漸發現,這世間的興衰更替,王朝的起落沉浮,看似千變萬化,實則有理可循。人心向背,利害權衡,皆是文章。”
她頓了頓,眼中閃爍著智慧的光芒:“臣妾今日所言,並非得了什麼神啟,不過是絕境之下的推演罷了。史書讀遍,便知興衰之理;人心看透,便知利害所趨。曹操雖強,卻非無懈可擊。許褚雖忠,亦有私心可破。一切,皆在情理之中。”
這番話說得合情合理,既解釋了她變化的根源——是絕境逼出來的“大徹大悟”,又將她的能力歸結於“讀書”和“推演”,完美地契合了她皇後和士族貴女的身份。
劉協是什麼人?他是在刀光劍影中長大的天子,聰慧早熟,善於隱忍。他或許無法完全理解這番話背後的現代邏輯,但他能感受到伏壽話語中的真誠與強大的自信。
“讀書……觀心……”他喃喃自語,眼中最後一絲疑慮漸漸散去,取而代代的是越來越亮的火焰。
他懂了。他的皇後,是在絕境之中,涅槃重生了!
“好!好一個‘史書讀遍,便知興衰之理’!”劉協激動地站起身,在殿內來回踱步,壓抑了多年的鬱氣仿佛找到了一個出口,“梓童,你……你快與朕說說,依你之見,我們如今,該當如何?”
他終於不再將她當做一個需要保護的妻子,而是當成了一個可以倚仗的盟友,一個……謀士!
伏壽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她拉住劉協,讓他重新坐下,神情變得無比嚴肅,像一個即將給客戶做戰略報告的CEO。
“陛下,請恕臣妾直言。我們若想翻盤,第一步,不是要做什麼,而是要認清我們現在擁有什麼,又沒有什麼。”
她拿起一根燒剩的炭條,在積了薄灰的案幾上,輕輕畫了一個“十”字。
“此為‘強弱危局’之法。”她迅速改口,“我們需分析四點:我之強勢,我之弱點,我之機會,以及我之威脅。”
劉協看著案幾上那個奇怪的符號,聽著皇後口中聞所未聞的詞彙,眼神專注。
“其一,強勢。”伏壽點了點左上角的區域,“我們最大的,也是唯一的強勢,便是陛下您——大漢天子。這‘漢室正統’的大義名分,是天下所有人心中的一杆秤,是我們最寶貴的無形資產。”
“其二,弱點。”她指向右上角,“弱點一目了然:無兵、無權、無人、無錢。我們被困在這宮牆之內,連自己的性命都握於曹操之手,此為最大之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