兗州……曹操的起家之地。伏壽心中了然，繼續問道：“家中還有什麼人？”
提到家人，阿元的身體抖得更厲害了，她死死咬著嘴唇，不說話。
伏壽歎了口氣，聲音放得更柔，像是在和她拉家常：“本宮看你，似乎很怕那些穿盔甲的兵士。是……他們欺負過你嗎？”
這句話，像一根針，精準地刺破了阿元心中那個含膿的傷口。
女孩的眼淚，瞬間決堤。她再也忍不住，趴在地上，壓抑地痛哭起來。
伏壽沒有催促，隻是靜靜地等著。她知道，情緒的宣泄，是心理防線崩潰的第一步。
哭了許久，阿元才抽噎著，斷斷續續地吐露了真相。
她的父親原是東郡的一個小吏，家中薄有田產。後來曹操征討徐州，為了籌集軍糧，強行征收了他們家的田地，還抓走了她唯一的哥哥去當兵。去年，從前線傳來消息，她的哥哥，戰死了。父親悲憤交加，一病不起，也跟著去了。隻剩下她和母親相依為命，最終被曹操的官吏選中，送入了宮中。
“他們……他們毀了我的家……”阿元哭得撕心裂肺，“可我連恨，都不敢說出口。”
“我懂。”伏壽伸出手，輕輕放在阿元的頭頂，那動作充滿了安撫的力量，“你的痛，我懂。”
她的聲音變得低沉而悲傷：“我的父親，國丈伏完，為了漢室奔走。我的同族，那些忠於漢室的臣子，都在‘衣帶詔’後，被曹操屠戮殆儘。我們是一樣的人，阿元。我們的家，都被同一個人毀了。”
阿元猛地抬起頭，淚眼婆娑地看著伏壽。她第一次發現，這位高高在上的皇後娘娘，眼中竟和她一樣，也充滿了化不開的悲傷與仇恨。
一種名為“共情”的強大紐帶，在這一刻，將她們緊緊地聯係在了一起。
“可是……我們能怎麼辦？”阿元絕望地問，“他是丞相，我們是螻蟻。”
“不。”伏壽凝視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無比，“你不是螻蟻，你是我的眼睛，我的耳朵。他以為把你弄來是監視我，卻不知道，這是上天賜給我的一把，可以插進他心臟的匕首。”
阿元被這番話震住了。
伏壽繼續用那極具蠱惑力的聲音說道：“阿元，你想想，你現在為他們做事，等我們死了，他們會怎麼處置你？一個知道太多秘密的眼線，下場從來隻有死路一條。他們不會讓你活下去，去告訴彆人他們是如何逼死帝後的。”
阿元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但是，你還有另一個選擇。”伏壽的眼中燃起火焰，那火焰也點燃了阿元的希望，“幫我，就是幫你哥哥報仇，幫你父親報仇。這不隻是為了我們自己，更是為了這天下，不再有更多像你我一樣，家破人亡的慘劇。”
“陛下和本宮，絕不會坐以待斃。我們現在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為將來做準備。當我們成功的那一天，你，阿元，就不再是一個任人宰割的卑賤宮女，而是匡扶漢室的功臣！你的功勞，足以讓你光耀門楣，告慰你父親兄長的在天之靈！”
這番話，一半是冰冷的現實威脅，一半是滾燙的願景描繪，徹底摧毀了阿元最後的猶豫。
複仇的渴望，求生的本能，以及對未來的期盼，在她心中交織成一股前所未有的勇氣。
她擦乾眼淚，抬起頭，那雙原本怯懦的眼睛裡，第一次迸發出了堅定的光芒。她對著伏壽，鄭重地磕了三個響頭。
“奴婢阿元，誓死追隨娘娘！萬死不辭！”
伏壽扶起了她，臉上露出了計劃成功的微笑。她的第一個雙麵間諜，正式上線了。
“好孩子，起來。”伏壽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後從袖中取出一枚小小的，未加任何雕琢的玉佩，塞進她的手裡。
“這是信物。以後，若我有事要你做，便會戴上它。你看到後，再尋機與我獨處。”她頓了頓，將聲音壓到最低，“現在，我交給你第一個任務。”
“你出去後，找機會向你的上司‘不經意’地彙報，就說……皇後娘娘近日似乎對黃老之學產生了興趣，終日研讀《道德經》，時常感慨‘清靜無為’方是處世之道。明白嗎？”
阿元重重地點了點頭。她知道，這是皇後在教她，如何傳遞假情報，來保護他們真正的圖謀。
看著阿元走出去時，那挺直了許多的背影，伏壽知道，她已經在曹操布下的天羅地網中，撕開了一條微小，但卻至關重要的口子。
棋局，已經悄然逆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