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五年,秋末。
曹操親率主力大軍北上,與袁紹對峙於官渡。許都的空氣,仿佛一夜之間被抽走了所有的雜音,隻剩下一片壓抑的死寂。城門戒嚴,街道上巡邏的甲士增加了三倍,每一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戰爭的陰霾。
丞相府的燈火,徹夜常明。留守許都的荀彧,成了這部巨大戰爭機器的總調度,每日有無數的軍情、政令、糧草調度的文書,從這裡發出,送往千裡之外的前線。
長秋宮,這座金絲牢籠,反倒成了風暴眼中最平靜的地方。
帝後二人依舊“清靜無為”,讀書,作畫,仿佛對外麵的腥風血雨一無所知。但隻有他們自己知道,這平靜之下,是何等緊張的籌謀。
“官渡之戰,曹操必勝。”
這夜,伏壽在書頁上,用指尖點出了這六個字。這是她擁有的、超越這個時代所有人的最大信息優勢。
劉協的眼神亮了,隨即又黯淡下去:“若曹操勝,則其勢更盛,再無人可製。於我等而言,豈非更糟?”
“不。”伏壽搖了搖頭,她的手指在書頁上飛快地移動,傳遞著她的思想,“我們不能讓他輸。袁紹四世三公,名門領袖,他若入主許都,第一件事就是徹底廢黜漢室,另立新朝,以正其名。相比之下,曹操還需要‘挾天子以令諸侯’這塊招牌。所以,曹操必須贏。”
“但是”,她的手指停頓了一下,力道微微加重,“我們不能讓他贏得太輕鬆。”
劉協瞬間明白了她的意思。
一個贏得艱苦卓絕、元氣大傷的曹操,比一個大獲全勝、聲威無兩的曹操,對他們更有利。贏得越難,曹操對後方的控製力就越弱,內部的矛盾就越容易激化,留給他們暗中發展的空間和時間就越多。
這,就是杠杆操作。
“梓童打算如何做?”劉協用氣音問道,聲音裡充滿了期待。
伏壽的目光,投向了殿外那個正在擦拭廊柱的、瘦弱的身影——阿元。
這就是她埋下的那根針。現在,是時候讓這根針,刺出第一個小小的、卻可能引發連鎖反應的血孔了。
但如何“投毒”,是一門藝術。
情報必須足夠真實,才能引起重視;又必須夾帶足夠的“私貨”,才能達到目的。而且,情報的來源必須合情合理,不能讓一個深宮宮女憑空得知前線軍機。
伏壽為此策劃了一個精密的劇本。
這幾日,她命黃遷通過采買渠道,弄進來幾卷早已過時的舊地圖,以及一些前朝的兵法戰策。她與劉協便以此為“消遣”,每日在殿內“研究”得不亦樂乎,完全是一副不諳世事的皇族子弟,對金戈鐵馬的浪漫想象。
這天下午,伏壽特意將阿元留在了殿內伺候筆墨。
她與劉協攤開一張巨大的、描繪著冀州山川河流的地圖,煞有介事地指點著。
“陛下請看,”伏壽的聲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讓不遠處的阿元聽清,“史書記載,袁紹此人,好謀無斷,外寬內忌。其麾下謀士,許攸、郭圖、審配等人,麵和心不和。依臣妾推演,此戰關鍵,必在糧草。”
劉協極有默契地接話:“不錯。兵法有雲,兵馬未動,糧草先行。袁紹大軍數十萬,糧草輜重必然堆積如山。若能尋其要害,一把火燒之,則大軍不戰自亂。”
“隻是這糧草囤於何處,乃軍中最高機密。”伏壽故作苦惱地蹙眉,“臣妾近日翻閱前朝舊檔,倒是看到一則趣聞。說當年黃巾作亂,朝廷大軍圍剿冀州黃巾,黃巾軍便曾將糧草暗藏於‘黎陽’南,一個叫做‘故市’的地方。那裡地勢隱蔽,又有河流轉運之便。不知如今……”
她的話沒有說完,便“警覺”地看了一眼旁邊的阿元,隨即與劉協交換了一個眼神,立刻轉開了話題。
“唉,我等深宮之人,談論這些軍國大事,徒增笑料罷了。還是看看這遠處的風景吧。”
兩人隨即開始聊起了詩詞歌賦,仿佛剛才那段對話從未發生過。
跪坐在一旁的阿元,低著頭,看似在專心研墨,實則心臟狂跳,已將“黎陽”、“故市”這兩個地名,死死地刻在了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