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加急密報,連夜從許都送出,以八百裡加急的速度,在次日清晨抵達了官渡前線的曹軍大營。
中軍大帳內,曹操正對著地圖,麵色凝重。
戰事已經持續了數月,雙方在官渡一線形成了對峙。袁紹兵多糧足,築起連營,穩紮穩打;而曹軍兵力處於劣勢,更致命的是,糧草已經開始告急。軍中彌漫著一股焦躁不安的氣氛。
“丞相,許都密報。”
程昱手持一卷蠟封竹筒,快步走入帳內,神色有些古怪。
曹操接過,拆開一看,眉頭立刻皺了起來。密報的內容,正是阿元“泄露”的那段對話。
“黎陽故市?”曹操看完,臉上露出一絲譏諷的冷笑,“婦人之見,竟也當做軍國大事報上來!”
程昱躬身道:“丞相,昱也以為此乃無稽之談。皇後深宮婦人,縱然聰慧,又怎會知曉袁軍糧草所在?況且,她還提及此乃‘前朝舊檔’所載,更像是讀了些雜書後的胡亂猜測。”
“不錯。”曹操將竹簡隨手丟在案上,“她這是在故弄玄虛。自從上次許褚之事後,她便知曉我等在監視她。這番話,多半是故意說給我們聽的。哼,一個女人,也想跟孤玩心眼?”
話雖如此,曹操的手指,卻在地圖上“黎陽”的位置,無意識地敲了敲。
一旁的郭嘉一直沒有說話,此刻卻輕咳一聲,開口道:“丞相,嘉以為,此事雖不可儘信,卻也未必是空穴來風。”
“哦?奉孝有何高見?”曹操看向他。
“皇後此人,絕非尋常女子。”郭嘉的眼中閃爍著智慧的光芒,“她能三言兩語驚退許褚,便知其心智非凡。她故意泄露此言,或許有三種可能。”
“其一,確是無知猜測,想以此試探我方反應。此為下策,可能性不大。”
“其二,此乃疑兵之計。她故意拋出一個假目標,意圖混淆我軍視聽,消耗我軍精力。此為中策,可能性不小。”
“其三……”郭嘉頓了頓,聲音壓低了幾分,“萬一,她是真的通過某種我等不知的渠道,得到了些許風聲,但信息又不完全,隻能做出此等模糊的推斷呢?所謂‘故市’,或許並非地名,而是指‘舊的糧倉’?所謂‘黎陽’,或許隻是一個方向?”
曹操的眼神瞬間變得銳利起來。郭嘉的分析,總是能切中要害。
他沉默了片刻,再次拿起那份密報,細細看了一遍。
“無論她是何意圖,都說明了一點。”曹操緩緩說道,“她,還有她身邊的那個天子,不甘寂寞。他們也想在這盤棋上,落下自己的棋子。”
“丞相英明。”郭嘉笑道,“既然她想落子,我等不妨就陪她走一步。派一隊精銳斥候,去黎陽方向探查一番,做做樣子。一來可以驗證此情報真偽,二來,也可讓她以為自己計策得售,從而放鬆警惕,或許會露出更多馬腳。”
“嗯。”曹操點了點頭,采納了郭一嘉的建議,“此事交由仲德(程昱)去辦。記住,動靜要小,莫要打草驚蛇。”
“喏!”程昱領命而去。
大帳內恢複了平靜,但曹操的心裡,那根名為“伏壽”的弦,卻被再次撥動了。他隱隱感覺到,這個女人,或許會成為他一統天下之路上,一個始料未及的變數。
與此同時,許都城內,另一件看似不起眼的小事,也正在發生。
近日常朝,因戰事緊張,氣氛肅殺。這日,禦史大夫郗慮突然出班,上奏彈劾太中大夫孔融。理由是孔融在後方散布悲觀言論,稱“袁紹勢大,兵精糧足,不易速平”,動搖軍心。
此言一出,朝堂上支持曹氏的官員紛紛附和,要求嚴懲孔融,以正視聽。
孔融乃孔子後人,名滿天下,但素來與曹操不睦,時常發表些“刺頭”言論。曹操早想除掉他,隻是礙於其名望。如今借著戰時條例,正是下手的最好時機。
禦座之上,身穿龍袍的劉協,一直像個木偶般靜坐著。此刻,他那張稚氣未脫的臉上,卻忽然露出了一絲“恰到好處”的惶恐與仁慈。
他看了一眼滿臉殺氣的郗慮,又看了看昂首而立、毫無懼色的孔融,結結巴巴地開口了:
“眾……眾愛卿,切莫動怒。孔太中大夫乃名士,或……或許隻是一時失言,並無他意。如今前線將士浴血奮戰,後方更應團結。若因此而誅殺名士,豈不令天下寒心,讓袁紹笑我朝廷無人麼?”
他的聲音不大,甚至有些顫抖,像一個被嚇壞了的孩子,在努力說著自己認為“對”的話。
荀彧聞言,眼中閃過一絲讚許。他出列道:“陛下所言極是。孔文舉雖言語有失,但其心並無叛逆。戰時當以安穩為重,丞相亦多次強調要廣納賢才。依臣之見,不如將孔大人暫且免職,令其歸家反省,待戰後再議,如何?”
荀彧是留守重臣,他的話極有分量。曹操的宗親將領雖有不滿,但也不好公然駁斥。
最終,一場眼看就要見血的彈劾,便以孔融被“免職歸家”而告終。
孔融在謝恩退下,經過禦座時,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個年輕的天子。他從那雙看似怯懦的眼睛裡,讀到了一絲他從未見過的,深沉的東西。他知道,今日救他一命的,並非荀彧,而是這位一直被他視作傀儡的陛下。
退朝之後,劉協回到長秋宮,立刻將剛才發生的一切,說給了伏壽聽。
“梓童,我照你教的說了。荀令君果然幫了朕。”劉協的臉上,帶著一絲完成任務後的興奮。
“陛下做得很好。”伏壽讚許道,“您今日救下的,不僅是孔融一個人的性命,更是為我們未來的‘董事會’,保留下了一位重要的‘獨立董事’。”
她走到窗邊,看著那隻被她救下的蘭花,在寒風中悄然挺立。
她知道,她煽動的蝴蝶翅膀,已經開始生效了。
派去黎陽的斥候,會浪費曹操寶貴的偵查力量,為許攸叛逃、火燒烏巢爭取到哪怕一兩天的時間差。
被保下來的孔融,會在士人階層中,將“天子仁德”的名聲,悄無聲息地傳播開來。
而黃遷的侄子,正在用她提供的資金,像螞蟻搬家一樣,悄悄吞食著許都城中因戰爭而被低估的物資。
這一切,都還隻是開始。
伏壽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宮牆,越過了千裡之外的戰場,落在了更遙遠的未來。她要做的,不是贏得一場戰鬥,而是贏得整個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