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看著照片,又看看老太太,突然明白了什麼。他把“紫斑蝶”小心翼翼地放在老太太手裡:“奶奶,這本來就該是您的。”
老太太抱著玉雕,像抱著失散多年的親人,哭得不能自已。她從包裡拿出一張銀行卡:“孩子,這錢你一定要收下,不然我不安心。”
林深擺擺手:“真不用。您能告訴它的故事,比什麼都強。”
老太太走的時候,夕陽正好照在“紫斑蝶”上,紫色的光暈落在她的白發上,像落了一層星光。林深站在門口看著她的背影,突然覺得心裡特彆踏實。
後來有人問林深,放著五百萬不賺,後悔嗎?林深總是笑一笑。他想起蘇老的話,最好的東西早就在石頭裡了。他隻是恰好路過,幫那隻蝴蝶拂去了塵埃而已。
那天晚上,林深又蹲在夜市的角落啃菠蘿。酸汁滴在地上,他忽然覺得,這瑞麗的夜色裡,藏著的故事,比所有的翡翠都要動人。而那塊紫色的翡翠,帶著五十年的等待和思念,終於找到了它的歸宿。就像那隻蝴蝶,不管飛多遠,總有一朵紫藤花在等它回家。
老太太走後的第三日,一輛黑色轎車停在林深的鋪子門口。車窗降下,露出張老板那張總是堆著笑的臉,手裡卻捏著份泛黃的報紙。
“小林,你可真行啊。”張老板晃了晃報紙,社會版頭條印著老太太與紫斑蝶玉雕的合影,標題寫著“半世紀等待,地質隊員遺願終得償”。照片裡的老太太捧著玉雕,鬢角的白發在陽光下泛著銀光,倒比翡翠的紫色更添幾分滄桑。
林深正在擦拭櫃台,聞言隻是笑了笑。這幾日鋪子的門檻快被踏破,有來獵奇的遊客,有想高價收石頭的商販,甚至還有電視台的記者扛著攝像機堵門。他索性在門上掛了塊“暫停營業”的木牌,每日隻在傍晚開門,接待幾個相熟的老客。
“知道你不在乎錢,但這名聲總得接住。”張老板推門進來,將報紙攤在櫃台上,“緬甸那邊傳來消息,當年跟老太太丈夫同隊的還有個老夥計,現在在帕敢開礦,托我問問你,想不想見一麵。”
林深的手頓了頓。他摩挲著櫃台邊緣的木紋,那裡還留著當年剛開店時不小心磕出的凹痕。“張哥,我就是個賣石頭的。”
“你可不是普通賣石頭的了。”張老板敲了敲報紙上紫斑蝶的照片,“這玉雕現在在圈子裡都傳開了,說你不僅眼光毒,心腸更善。那老頭手裡有塊老坑料,據說是當年跟老太太丈夫一起發現的,指名要見你才肯拿出來。”
正說著,玻璃門被推開,風鈴叮當作響。進來的是位穿卡其布襯衫的老者,背微駝,手裡拄著根紅木拐杖,杖頭雕著隻展翅的蝴蝶。他徑直走到櫃台前,目光落在空蕩的展櫃上——那裡原本放著紫斑蝶玉雕。
“後生,那物件當真送回去了?”老者的聲音帶著高原陽光曬過的沙啞。
林深點點頭,給他沏了杯普洱茶。“老人家說,那是她丈夫的心意。”
老者接過茶杯,指尖在杯沿摩挲片刻,忽然從隨身的布包裡掏出塊用紅綢裹著的東西。解開紅綢的瞬間,林深隻覺眼前一亮——那是塊巴掌大的翡翠原石,表皮泛著淡淡的紫羅蘭色,上麵分布著與紫斑蝶相似的花斑,隻是形狀更像幾片舒展的葉子。
“這是當年老陳在帕敢的霧露河沿岸找到的。”老者的聲音有些哽咽,“我們地質隊那會兒在緬甸勘探,他說要把這對石頭雕成蝴蝶和紫藤,給家裡的婆娘做念想。後來他在一次塌方裡沒出來,這石頭就一直壓在我箱底。”
林深盯著那塊原石,心臟又開始不爭氣地狂跳。他想起蘇老說的話,好的翡翠是成對的,就像世間萬物都有陰陽相生。眼前這塊石頭,與他之前得到的那塊簡直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您想把它雕成紫藤?”林深輕聲問。
老者渾濁的眼睛亮了亮:“老陳當年畫過草圖,說要讓蝴蝶停在紫藤上。可惜啊……”他沒再說下去,隻是把原石往林深麵前推了推,“後生,我聽婉如說了你的事。這石頭,交給你我放心。”
林深的手指剛觸到原石,就覺一股溫潤的涼意順著指尖蔓延上來,與記憶裡那塊紫斑蝶原石的觸感一模一樣。他忽然明白,有些相遇從來不是偶然。
三日後,林深再次踏上前往蘇州的路。蘇老的院子裡,葡萄藤又爬高了些,老先生正坐在竹椅上翻一本線裝的《玉譜》。看到林深手裡的原石,他渾濁的眼睛突然放出光來,像個見到糖果的孩子。
“好小子,竟能尋到它的另一半。”蘇老戴上老花鏡,小心翼翼地捧著原石,“你看這花斑,天生就是藤葉的形狀。老祖宗說玉有靈性,果然不假。”
這次林深沒再隻做看客。蘇老讓他試著畫設計圖,教他如何順著石紋勾勒藤蔓的走向。起初林深的手總在發抖,刻刀落在石頭上要麼太深要麼太淺,蘇老也不責備,隻是讓他每天用指尖撫摸原石,感受裡麵的“氣”。
“你得跟它說話。”蘇老一邊示範一邊說,“問它想長成什麼樣子,它會告訴你的。”
林深試著照做。夜深人靜時,他就坐在燈下,指尖貼著原石的花斑,輕聲講述瑞麗的夜市、霧露河的傳說,還有那位等待了半世紀的老太太。漸漸地,他仿佛真的聽見了回應——原石裡傳來細微的震顫,像春蠶啃食桑葉的沙沙聲。
一個月後,當林深終於刻完最後一片藤葉時,天邊剛泛起魚肚白。蘇老站在他身後,看著那串纏繞的紫藤,忽然歎了口氣:“現在我信了,有些東西真是天定的。”
玉雕上的紫藤蜿蜒盤曲,每片葉子都帶著天然的花斑,淡綠與鵝黃交織,仿佛還沾著晨露。最妙的是藤蔓儘頭留出的那塊紫色翡翠,恰好雕成半開的花苞,與紫斑蝶玉雕的蝴蝶形成呼應,像是在等待著什麼。
“就叫‘待蝶藤’吧。”林深用軟布擦拭著玉雕,眼眶有些發熱。
回到瑞麗時,老者早已在鋪子裡等候。看到“待蝶藤”的瞬間,他突然老淚縱橫,從懷裡掏出個鐵皮盒子,裡麵裝著張泛黃的素描。畫上正是蝴蝶停在紫藤上的樣子,落款處寫著“贈婉如,1973年春”。
“老陳的心願,總算了了。”老者顫抖著將素描遞給林深,“這對玉雕,該合在一起了。”
三日後,林深帶著“待蝶藤”去了昆明。老太太的家在翠湖邊的老巷裡,院裡種著棵紫藤樹,此時正開得如火如荼。看到紫藤玉雕的刹那,老太太突然捂住嘴,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
“他總說,等勘探結束就回家陪我看紫藤花。”老太太將紫斑蝶與待蝶藤拚在一起,嚴絲合縫,“現在,它們終於在一起了。”
陽光穿過紫藤花架,落在兩塊玉雕上。紫色的光暈與花瓣的影子交織,恍惚間,林深仿佛看見一隻蝴蝶從花叢中振翅飛出,繞著藤蔓盤旋不去。
那天傍晚,林深坐在翠湖邊的石凳上,看著夕陽把湖水染成金紅色。手機突然響起,是蘇老發來的短信:“玉有魂,人有心,相遇即是圓滿。”
他抬頭望向天邊,晚霞正像極了那塊紫斑翡翠的顏色。遠處傳來賣花人的吆喝聲,空氣裡浮動著紫藤花的甜香。林深忽然明白,有些石頭來到世間,從來不是為了標價,而是為了成全一段段未了的牽掛。
回到瑞麗後,林深把鋪子重新翻修了下,在最顯眼的位置設了個展台,裡麵沒有擺放任何翡翠,隻掛著那張地質隊員的素描和老太太與玉雕的合影。有人問他為什麼不賣那對紫斑玉雕,他總是笑著搖頭。
“有些東西,比錢金貴多了。”他會泡上一壺普洱茶,給客人講那對翡翠的故事,講五十年的等待,講跨越山河的約定。陽光透過窗欞照進來,落在他磨得發亮的刻刀上,折射出溫暖的光暈。
夜市的燈火依舊璀璨,隻是林深不再像從前那樣執著於尋找稀世的原石。他開始教附近的孩子學玉雕,告訴他們每塊石頭裡都藏著故事。偶爾有緬甸來的商販帶來新的原石,他也隻是笑著看看,不再輕易出手。
有人說他傻,放著發財的機會不要。林深卻覺得,自從遇見那塊紫斑翡翠,自己才真正懂得了什麼是富足。就像蘇老說的,最好的東西從來不在標價簽上,而在那些被時光浸潤的牽掛裡,在那些等待與重逢的瞬間裡。
深秋時節,老太太寄來一包紫藤花種。林深把它們撒在鋪子門前的空地上,想象著來年春天,紫色的花串垂下來,會像極了那塊翡翠的顏色。他知道,有些故事不會結束,就像那些深埋土壤的種子,總會在某個不經意的瞬間,綻放出最動人的光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