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做得太久,一朝做了蛇,終歸是哪哪都不方便。
天道放她一馬,允她道消投胎,她很感激。是以,即使失去修為倚仗,失去千年積蓄,失去修界便利,她也沒有過多的怨言。
隻是,天道是不是忘了給她一碗孟婆湯啊?
前世縮地成寸,一念千裡;今生泥潭翻滾,遊出幾寸。前世瓊樓玉宇,鮫紗仙履;今生畫地為牢,扭曲爬行……
好日子過慣了突然要過苦日子,由奢入儉難啊。
她也不貪心,不求遺忘所有,隻求短暫地、有選擇性地忘掉那些美饌佳肴,尤其在她吃飯的時候。
這樣,她活吞幼鼠時就不會想到曾經的山珍海味,給她本就痛苦的進食雪上加霜。
然,天不遂人願,蛇生艱難。
所幸她心性堅韌,活鼠一落肚就不會糾結,人心再受折磨也不過一頓飯的事。之所以發牢騷,不過是她還沒適應而已。
果然,她很快將“生吞活鼠”這事拋諸腦後,轉而琢磨起後續的鍛體之法。
她練功無數,閱曆匪淺,自創過七卷劍法,想來為蛇身獨創一門劍訣不難。
難的是新創劍訣必須了解蛇的本身,她務必明晰蛇與人的差距和區彆,小到吃食大到根骨,如此才能從根本上逆天改命,突破一條凡蛇的極限。
而了解蛇必先知人,畢竟劍法由人而生。恰好,她是個劍修,前世又是個人。
追溯漫長的記憶,她把時光撥回千年之前。
她原以為過去的過去早已忘卻,不料修者的記憶強得驚人,連一些細枝末節都能追憶得纖毫畢現。
彼時,她還隻是個凡人劍客。
一柄劍,一蓑衣,作為世上最年輕的先天境宗師,在凡間境沒人敢看輕她。
可在踏入修仙界後,她因年紀太大、筋骨已定而被各大仙門嫌棄,他們甚至不願為她測一次根骨,就自以為是地斬斷了她的仙途。
“你年紀已大,沉屙太深,就算有根骨也修不成。”
“即使你能入道也難升築基,煉氣修士的壽元不過兩百載,隻比你們大宗師多一甲子,可活得卻比大宗師辛苦。”
“你何必執著修煉,回你的人間去,哪裡都能奉你為座上賓。”
何必執著?隻多一甲子壽元?
真是說得好聽。
要她不執著,可以,隻要他們放棄長生久視就行。
可他們能嗎?自己不願放手卻要勸彆人放手,不虧心麼?
而在她最遭嫌的時刻,唯有師尊——
唯有師尊從雲端投來一瞥,盈盈笑道:“你們這群食古不化的老鬼,腦筋比嘴還硬。她隻是年紀稍長又不是已經入土,試一試能如何?”
“區區二十八歲,比宗門山腳的螞蟻都年輕,你們也有臉嫌她老?”
師尊認定她是塊璞玉,還接了她一劍,便力排眾議將她帶了回去,成為淩虛峰唯一的弟子。
而她也不負師尊的期待,一日洗筋伐髓,二日挑選功法,第三日直接引氣入體牽動異象,並在同一天明悟了“內觀”法門。
她憑實力證明了師尊的眼光,也憑天縱之資讓那群有眼無珠的老鬼悔得捶胸頓足。
雖然每每憶起老鬼們“看不慣她又乾不掉她”的樣子都令她身心愉悅,但眼下要緊的可不是追憶往昔,而是“內觀”。
初入道,凡人的習性一般無法改變,因此在邁入煉氣期的前三年仍需要保持一日三餐、如廁和睡覺的作息,直到適應辟穀丹和打坐修煉為止。
由於她一入道便能內觀,又要按凡人的習慣生活,出於好奇,她在飯後觀察過五臟六腑的運作。
猶記得靈食下肚,她周身的血液便會湧向臟腑,其中以脾胃、腸子所獲最多。
靈食在腸中分解,由臟腑吸收,再經她的血輸送到各處,供養己身,最後精純的靈氣會沉於丹田,洗伐全身。
每到這時,她就會犯困。可困頓不會持續太久,頂多一刻鐘她的頭腦就清明了。
但蛇不同。
她雖無法再內觀,可敏銳的感知尚在。每一次吃食落肚都在加深她的感受,而每一次感受都在警醒她,做蛇極容易死。
蛇心不足,吞得下大於己身的食物,極容易被撐死。
蛇再柔韌也隻是凡胎,肚皮撐得滾圓後,內臟與地麵隻隔了一層薄薄的皮肉,若是吞吃的活物帶刺,極容易被紮死。
更甚,蛇一旦吃飽就跑不了多遠,還會懶到不想動彈,更會一睡不起,極容易被捕殺。
連她都難以抵擋蛇身的本性,何況彆的凡蛇。要不是她夠機靈,早在過去的幾日裡她就死過幾百回了。
或許,與她一窩生的“兄弟姐妹”已經不剩幾條了。
而要克服這樣的本性創一門劍訣,一個字:難!
一如現在,她吃飽後隻想睡,反應變得極慢。
腦子轉不動了,想不出鍛體的法門,隻記得吃菜葉餓肚皮,吃青蟲是半飽,兩個鳥蛋頂一頓餓,一隻活鼠管她兩天飯……
難怪那些龍蛇大妖動不動就要睡個幾百年,敢情他們吃一頓飯管幾百年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