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落裡,一直閉目養神的蕭山,卻忽然緩緩睜開了眼睛。他沒有看林主簿,目光虛落在院中那盤石磨上,聲音平淡無波地開口,仿佛在自言自語:
“……《雍軍律·糧秣篇》,‘邊軍所耗,就地取用,民製軍采,例有所循。凡物堪用,效優於舊例者,錄其法,優其值,不拘常格。’……‘主司吏員,不得以規阻善,違者以貽誤軍機論。’”
他的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如同冰冷的石子投入水中,瞬間打破了林主簿那虛偽的溫和氛圍。
林主簿臉上的笑容瞬間僵硬了,眼底閃過一絲驚愕和難以置信!他死死地盯著蕭山,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這個一直被他忽略的、病怏怏的流民!
這人是誰?!怎麼可能對枯燥冷僻的軍律熟悉到這種程度?!而且偏偏引用的,就是支持民間製作、要求官吏不得阻撓的條款!這簡直是在用最鋒利的矛,精準地戳穿了他最脆弱的盾!
蕭山念完,便再次垂下眼睫,仿佛剛才隻是夢囈了幾句,甚至還配合地低咳了兩聲,顯得更加虛弱無害。
沈青心裡差點笑出聲,趕緊趁機道:“多謝林主簿提醒!民女一定小心謹慎,嚴格按照……呃……軍律允許的章程辦事,絕不敢有絲毫馬虎!定做出效優耐用的軍糧!”
林主簿的臉色青白交加,胸口微微起伏,顯然氣得不輕。他死死瞪了蕭山一眼,又看看沈青,那點偽裝的溫和徹底消失,最終從鼻子裡發出一聲極輕的冷哼:“哼,最好如此!”
說罷,竟不再多留一秒,拂袖轉身而去,步子邁得又急又快,全然失了平時的從容。
沈青看著他那幾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長長舒了一口氣,回頭看向蕭山,眼中充滿了崇拜:“蕭大哥!你太厲害了!你怎麼連這個都知道?!”
蕭山淡淡瞥了她一眼,語氣依舊平淡:“……偶有耳聞。”他頓了頓,補充道,“……此人……心術不正,須得防範。”
沈青重重地點點頭:“我明白!”經此一役,她更加確信,蕭山絕非凡人。他腦海裡的知識,就是他最強大的武器。
林主簿的敲打失敗後,對方似乎暫時改變了策略。明麵上的刁難減少了,但沈青能感覺到,一種更隱晦的壓製正在形成。
她去換購雜糧時,發現價格比之前隱晦地上浮了一些。拜托行商捎帶的東西,也時常“恰好”缺貨或延誤。甚至連她去井邊打水,都偶爾會遇到“恰好”在維修需要多等許久的情況。
這些瑣碎的小麻煩,不致命,卻像無數細小的繩索,一點點地捆綁著她,消耗著她的時間和精力,讓她舉步維艱。
“真是癩蛤蟆趴腳麵,不咬人膈應人!”沈青一邊費力地推著石磨,一邊咬牙切齒地吐槽,“這種官僚主義加市場壟斷的軟刀子,真是古今通用,惡心死人了!”
但她沒有屈服。原料漲價,她就更精細地計算配比,減少浪費。行商延誤,她就更早預定,多方打聽。時間被耽誤,她就起得更早,睡得更晚。
她的堅韌和努力,都被蕭山看在眼裡。他看向她的目光中,欣賞和認同的意味越來越濃。偶爾,在她遇到技術瓶頸時,他會看似不經意地提點一句,往往能讓她茅塞頓開。
“壓模之力,非僅向下,須得……均勻震蕩,排儘其隙。”他看著沈青費力地壓製餅坯,忽然開口。
沈青愣了一下,試著在壓製時增加了晃動的動作,果然壓出的餅坯更加緊密結實!
“蕭大哥!你真是個天才!”她驚喜道。
在這種相互扶持和默默關注中,一種難以言喻的默契和信任,在兩人之間悄然滋生。
轉機發生在一個雪後初晴的清晨。李大軍興衝衝地跑來,臉上帶著壓抑不住的喜色:“沈姑娘!好消息!趙百戶把你那‘特供版’餅子呈給了前幾日路過的那位上官看了!那位大人嘗了之後,大為讚賞!當場就說要采購一批,試試效果!趙百戶讓你儘快準備一批‘行軍版’的樣品,要得急!”
沈青愣住了,隨即巨大的喜悅衝上心頭!成功了!她的餅子,真的得到了認可!而且是通過趙百戶,得到了更高級彆軍官的注意!
“真的?!太好了!我馬上準備!”她激動得差點跳起來。
然而,狂喜之後,現實的問題接踵而至。大批量製作,需要更多的原料、更多的人手、更穩定的場地和工具。她這個小院,根本承受不了。
“需要…工坊。”蕭山一針見血地指出。
沈青看著自家破敗的院子和所剩無幾的物料,興奮的心情慢慢沉澱下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沉甸甸的責任感和緊迫感。
擴張,迫在眉睫。但擴張所需的資源從哪裡來?趙百戶的口頭支持能落到實處嗎?王扒皮和林主簿會眼睜睜看著她做大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