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隊裝備精良、風塵仆仆的騎兵,像一陣突如其來的鐵血旋風,短暫地刮過黑山屯百戶所門前,又很快消失在屯外通往更北方邊關的塵土之中。他們留下的,除了幾聲短暫的馬嘶和幾道深淺不一的蹄印,便隻有屯民們茶餘飯後幾句模糊的猜測和百戶所裡幾日未曾散去的凝重氣氛。
沈青的生活重心,卻並未被這短暫的插曲打亂。她的全部心思,都撲在了那幾塊曆經波折才初步成型的“沈記軍糧”上。
趙百戶撥付的那點精麥清油,她沒舍得全用,隻取了少量,嚴格按照蕭山指點的最苛刻標準,精心製作了十幾塊“特供版”樣品。這些餅子用料更精,烘烤更透,硬度、耐儲性和口感都達到了目前技術的極限。她將這些餅子用乾淨的粗布仔細包好,托李大軍鄭重地送去了百戶所。
剩下的精料,她則混合著大量廉價的蕎麥粉、黑豆粉和烤乾的土豆碎末,繼續試驗和改良她的“常備版”和“行軍版”。小院的簡易灶台幾乎日夜不熄火,空氣中總是彌漫著穀物烘烤的焦香和一絲淡淡的豬油葷氣。
蕭山的身體在緩慢恢複,雖然依舊不能久站或動用氣力,但精神明顯好了許多。他大多時候靠坐在牆角的舊椅裡,身上蓋著那件洗得發白的薄被,目光卻始終跟隨著沈青忙碌的身影。
他話依舊不多,但每次開口,都精準地切中要害。
“豆粉……磨得不夠細,易散。”他看著沈青費力地壓製餅坯,聲音低沉地提醒。
沈青停下動作,撚起一點豆粉仔細看,果然顆粒粗糙:“哎呀,真是!我說怎麼壓不緊實!還得再磨一遍!”她拍拍腦袋,趕緊又把豆粉倒回石磨裡。
過了一會兒,蕭山又道:“……火候過了,外焦內生,易腐。”
沈青連忙揭開鍋蓋,一股焦糊味撲麵而來,裡麵的餅子邊緣已經發黑。“完了完了!”她手忙腳亂地把餅子搶救出來,看著中間還濕軟的部分,心疼得直咧嘴,“又浪費了……”
小楓則成了最忠實的“試吃員”和“質量監督員”。每次新一批餅子出爐,沈青都會掰一小塊給他。
“小楓,嘗嘗這個,阿姐加了點蘿卜乾!”
小家夥鼓著腮幫子,認真咀嚼,小眉頭皺得緊緊的,半晌才咽下去,吐著舌頭說:“阿姐……有點鹹……還硌牙……”
“那就是鹽多了,豆子沒泡軟!”沈青立刻記下。
又一批:“這個呢?”
小楓眼睛亮了亮:“這個香!有油味兒!沒那麼硬!”
“好!豬油比例對了,火候也正好!”
這種最原始卻有效的反饋機製,讓沈青的“產品迭代”速度大大加快。張秀姑和其他幾位軍戶家屬也時常拿來自家多餘的雜糧、菜乾,換些新出的餅子回去嘗鮮,順便提些意見。
“青丫頭,這餅子好是好,就是太乾了,噎得慌,能不能想法子讓它稍微潤一點點?”
“沈家妹子,我當家的說,要是能帶點辣味兒就好了,巡夜的時候吃著暖和!”
這些來自最底層使用者的樸素需求,都被沈青一一記下,努力嘗試融入下一次的試驗中。小小的院落,儼然成了一個充滿生機和煙火氣的“家庭手工業作坊”。依靠雙手和智慧,一點點改善生活,創造價值,在這裡得到了最真實的體現。
然而,樹欲靜而風不止。王扒皮和林婉兒那邊的暫時沉寂,並未讓沈青放鬆警惕。
果然,幾天後的一個傍晚,林主簿,林婉兒的父親,那位在屯中掌管文書賬目、素來以笑麵虎形象示人的中年文吏,竟親自踱著方步,來到了沈青那依舊顯得破敗的小院外。
他沒有進來,隻是站在籬笆外,臉上掛著慣常的、令人捉摸不透的溫和笑容,目光狀似隨意地掃過院裡晾曬的餅坯和忙碌的沈青,最後落在了角落裡麵色蒼白的蕭山身上,停留了片刻。
“沈姑娘,忙著呢?”他聲音不高,帶著文吏特有的拿腔拿調,“聽說你弄出了些新奇的吃食,連趙大人都頗為讚賞?真是後生可畏啊。”
沈青心裡警鈴大作,連忙放下手裡的活計,擦了擦手,走到院門口,微微躬身:“林主簿您過獎了,不過是胡亂琢磨點糊口的玩意兒,當不得大人讚賞。”
林主簿嗬嗬一笑,捋了捋下巴上稀疏的胡須:“誒,不必過謙。能為軍務出力,總是好的。隻是……”他話鋒一轉,語氣依舊溫和,內容卻開始帶刺,“這軍糧製作,關乎將士體魄,非同小可。用料、工藝、衛生,都得講究個章程規矩,可不是自家灶頭隨便搗鼓就成的。萬一出了紕漏,誰也擔待不起啊,你說是吧?”
他這話,看似提醒,實則是敲打和威脅,暗示沈青的做法“不合規矩”,潛台詞是:我隨時可以憑這個找你麻煩。
沈青手心微微出汗,正想著如何應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