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榆秒懂,忙打哈哈:“師姐,師娘那邊說不定還有事情要忙,我和大師兄去幫會兒忙。”
借口找得如此拙劣,慕夕闕沒搭理,仍盯著長廊儘頭的人。
藺九塵拽著薑榆離開,路過聞驚遙的時候,少年淡聲招呼:“藺公子,薑姑娘。”
薑榆立馬笑嗬嗬回:“聞少主慢慢聊,不急不急。”
兩人儼然忘了,方才他們還說要去踹聞家的門退婚一事。
他們二人一走,聞驚遙便看向慕夕闕,薄唇微啟,聲似山澗流水:“夕闕。”
慕夕闕沒動,目無情緒盯著那青衣少年。
對十三州來說,聞驚遙是個極為稱職的聖尊。
他沉穩冷靜到近乎無情的地步,少年時期在聞家養出的端正純善,在他長大之後時刻警醒他,不可耽溺情愛,不可營私罔利,坐在高位久了,他掌握整個十三州的生殺予奪,性情越來越漠然,眼裡隻有條規律法,隻有天道法則。
孤身複仇的那些年裡,慕夕闕在聞驚遙身上栽了不少跟頭,她不懂為何年少摯友像變了個人般,最初的不解和難過,在最後的一個雨夜中,她背著重傷的長姐,被聞驚遙攔下,在他那句漠然無情的話中,儘數化為了怨恨和殺意。
聞驚遙單手執劍,遠遠看著她,大乘滿境修士的威壓駭人,他對她說:“彆再查了,慕家不死,鶴階不存,十三州根基勢必動搖,這便是因。”
原來他一直都知道慕家的倒台是因為鶴階。
那夜,慕夕闕也沒能護住姐姐,她那位自幼不和的長姐,為了不拖累她舍了自己的命,死前還讓她走得遠遠的,不要回十三州,也不要去查慕家的事情。
憑什麼?
他明明知道慕家滅門一事有隱情,卻為了整個十三州舍了她慕家滿門,殺她後還要誅魂。
慕夕闕麵無表情,長廊儘頭的少年仍看著她,溫和沉靜,這張臉與她記憶之中——那個雨夜裡的聖尊大人漸漸重合,他們冷靜又冷漠,看著狼狽的她如被圍殺的困獸,隻能艱難抱緊自己唯一的親人,用遍體鱗傷的手抬起武器,試圖護住這僅剩的姐姐。
——慕家不死,鶴階不存,十三州根基勢必動搖。
為了鶴階存活,慕家必須消失在十三州。
這便是他聞驚遙的選擇。
那麼她的選擇,一如前世。
她不僅要搞垮十三州,弄死鶴階,殺了那些在背後操盤令她慕家滿門慘死的人。
還要將聞驚遙千刀萬剮,碎屍萬段,以償前世他們慕家所受的苦。
“夕闕。”
少年喊她,朝她走來。
慕夕闕垂下的手悄然攥緊,隨著他的靠近,她覺得血液在沸騰,一股難言又暢快的殺意讓她不可抑製地興奮起來,手中的劍在嗡嗡震動,血湧到了嗓子眼,聞驚遙也到了她跟前。
她冷眼看著他,少年比她高了一頭,他抬起手,一股清淡的雪竹香絲絲縷縷沿著鼻息湧進。
聞驚遙喜潔,無論何時,他都是乾淨整潔的。
一枚玉簪被簪入她的發髻之中,他動作很輕,抬手將玉簪垂下的流蘇撥順。
“我去除祟,歸時路過南州買的,這玉簪稱你。”
聞驚遙退了半步,他這人太過循規蹈矩,死板到有些固執。
慕夕闕抬頭,與他對視:“聞驚遙。”
少年眼睫半垂,喉結微滾,目光從她發髻上的玉簪下滑,與她對視,目光依舊專注。
“嗯,我在。”
慕夕闕抬手,柔軟的指腹按在發髻上的玉簪,撥了撥流蘇,淡聲問:“簪子好看嗎?”
“嗯,好看。”
很襯她,他第一眼便覺得,這簪子若戴在她頭上,那定然十分好看。
“簪子漂亮,還是我漂亮?”
聞驚遙怔然了瞬,似是從未見過慕夕闕這般直白的模樣。
他知道,她其實不滿這樁自幼定下的婚事,對他也是冷冷淡淡,不過分遠離,卻也不會親近,這還是第一次這般說話。
聞驚遙並不會哄女子,也不太懂情愛之事,但能聽出來,她今日對他有些不同。
這種轉變讓他有些緊張,一貫沉穩的人罕見愣神,他不想隨意回答她的問題,於是想了又想,仔細思索她的話,最後迎著她的眼睛,喉結上下滾了滾,然後認真說道:“它戴在你頭上才漂亮。”
是她漂亮,這簪子才被襯得漂亮。
若非腦海裡有她的模樣,他也不會在第一眼見到這簪子,就想到它若是佩在她發髻上是何模樣。
這在旁人說來有些滑頭的話,他偏生就是認認真真、鄭重其事地在說。
“這樣啊……”
她抬起手,指尖在少年繡了青竹紋的腰封上打轉,然後慢慢上移,她上前一步,能明顯感覺到他身子僵了。
骨節分明的手握緊了劍,少年沒有後退,聞家的條規告訴他應該退開,這距離太過親昵。
可隨著她的指尖遊走,他不舍她鮮少流露的親近,理智和情念互搏,少年眉頭微蹙,直到她的指腹來到了他的鎖骨處,在即將觸及他的喉口之時,最終偏於上風的,是理智。
聞驚遙後退半步,偏過頭:“夕闕。”
“嘖。”慕夕闕收回手,雙手環胸看著他,“死木頭。”
這語氣倒是和過去一樣了,方才她忽然的親近好像一場夢,聞驚遙唇瓣微抿,似乎不知道該說什麼。
慕夕闕繞過他往外走,頭也不回,聽到身後跟上來的腳步聲,她知道他一定會跟上來。
最起碼十七歲的聞驚遙是這樣。
慕夕闕邊走邊說:“你知道這幾日的事情吧,我阿娘和你爹娘忽然公布婚訊,定下婚期,你娘還帶了禮來慕家。”
聞驚遙以為她在生氣婚事,因此昨日閉門不見他,他頓了下,回道:“剛知道,前些時日我在忙,不知母親來了慕家,婚事一事是我們不妥,抱歉。”
“婚期定在什麼時候?”
“應是明年立春前後。”
“嗯,好。”慕夕闕繞過長廊。
聞驚遙停下,慕夕闕也沒繼續走,回身看他。
他沉沉與她對視,問她:“你同意婚事?”
慕夕闕扭頭,看著他笑了下:“同意啊。”
前世她是不同意的,跟他鬨了一通,聞驚遙也主動將責任攬下,向慕聞兩家提出退婚之事,可這婚事是兩家上一輩家主定下的,慕家不同意,聞家也不願,最後又出了些變故,退婚一事便一直耽擱。
兩家婚事,不僅是約定,更是兩個家族的聯姻。
慕夕闕前世嗤之以鼻的事情,這輩子,迎著少年專注的目光。
她放慢聲音,清楚說道:“我同意了,我現在同意了,你可不要後悔才好。”
聞驚遙看著她,看了許久,最後說:“……好。”
他頓了頓,聲音柔了些:“夕闕,我不後悔。”
慕夕闕眯起眼笑起來,眸底分明沒有半分笑意。
上輩子自打知曉婚約後便隻顧著躲他,兩人見麵也絮叨不了幾句,她那時一心修煉,倒是沒看出來,原來少年時的聞驚遙還真喜歡她。
他這般冷心寡情的人,年少時竟也有過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