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琉璃瓶裡裝著的,是茶嗎?
那人哪裡來的穢毒?
撲通一聲,阿煥手裡的劍掉在地上。
“阿煥從未接觸過祭墟,定是有誤,豈能隨意便下殺手!”曠懸厲喝。
“如何不可?”朝蘊聲音略高,說話間帶了壓迫,“對我慕家弟子便是立地斬殺,換成鶴階弟子,便要來日再審?”
師盈虛也大步上前,揚聲附和:“就是,你們鶴階看人下菜啊,那藺大哥也沒去過祭墟啊,照你這邏輯他哪來的穢毒?”
身後的師家弟子趕忙上前攔住這位祖宗,恐鶴階因此記仇師家。
曠懸意識到什麼,驟然抬眸看向高台。
穿著青紅婚服的少年身後,慕夕闕微微歪頭,眼底還帶著笑,金釵尾端的流蘇一晃一晃,她這會兒倒是多了些十七歲少女該有的狡黠調皮,偏偏是在這時候。
曠懸握著拂塵的手捏得生響。
……是她。
而慕夕闕已然躍下高台,飛身掠向阿煥,速度極快,曠懸和鶴階弟子甚至尚未來得及攔,她便已經到了阿煥身邊。
阿煥反應過來,趕忙撿起地上的劍。
如今乍一得知穢毒可能在自己身上,他整個人都覺得不舒服,肺腑裡像是有團火在燒,沿著他四通八達的經脈流竄,燒得他神誌不清。
慕夕闕不緊不慢朝他走去:“是你自己動手,還是我來?”
曠懸急忙趕來:“慕二小姐,此事定有爭議!”
阿煥不太清醒,轉身便要跑,剛走出一步,修長身影瞬移至他麵前,周身威壓逼得人心頭巨顫。
聞驚遙看著他,沉聲道:“你走不掉。”
前有狼後有虎,兩人一前一後將他堵著,聞家和慕家弟子反應迅速,皆都圍了上來,團成圈將曠懸和阿煥圍住。
可藺九塵明明中了穢毒,阿煥親眼瞧見穢毒上了他的身,他撓著脖頸,語無倫次說道:“師父,那藺九塵定不正常!不渡刀……不渡刀最初指的是他!”
曠懸一拂寬袍,飛身上前,他是鶴階元老級的修士,比藺九塵修為高得多,便是連朝蘊都沒看清他的動作。
眨眼之間,曠懸瞬移至藺九塵身前,抬手去抓他的胳膊,他一手念咒,那符篆頓時打到藺九塵身上。
藺九塵擰眉,反應過來掙紮退開。
薑榆大罵:“你個老東西,對我師兄乾了什麼!”
曠懸冷眼道:“顯邪符,不渡刀方才指向你,若你身上真沒有邪佞之物,這符篆便無用。”
薑榆上前推了他一把:“老東西,你就是故意的!”
藺九塵攔住她,將她扯向身後,他毫無反應,冷冷與曠懸對視。
一息,兩息……十息過去,毫無動靜。
“嗤。”
有人笑了一聲。
曠懸不可置信盯著藺九塵:“你……你怎麼可能……”
他身體裡並沒有邪佞之物,甚至連一絲惡念都沒,因為顯邪符毫無動靜,更彆提穢毒這種大邪之物。
藺九塵是個毫無邪念,正直磊落之人。
慕夕闕順手抽了一位慕家弟子的佩劍,一掃方才的不正經,臉色冷沉:“鶴階弟子阿煥,身染穢毒,後患無窮,為護十三州安寧,請鶴階為民除患。”
她看向慌亂的曠懸和遠處冷臉的白望舟,一字一句說:“若你們鶴階不便出手,便由我來,我這人出手狠辣,屆時興許便留不得全屍了。”
上一輩子,鶴階敲碎了藺九塵每一根骨頭,逼他自戕,而曠懸說過的話,她如今還給他。
“慕夕闕!”
阿煥搖搖腦袋,脖頸上爬上猙獰黑紋,仿佛有什麼東西在皮膚下的經脈中湧動,他的瞳仁逐漸不清,黑白分明的眼球上爬上道道紅紋。
聞驚遙蹙眉,沉聲道:“他在祟化。”
人聲嘈雜,僵持被打破,祟種誕生便是大災。
其餘看戲的世家再也無法坐視不理,皆厲聲低喝:“列陣,除祟!”
不渡刀察覺到濃重穢毒,刀身瘋狂震動,連白望舟都要險些壓製不住。
曠懸心下慌張,下意識便要上前帶阿煥離開,朝蘊快步來至他身前,與他纏鬥在一起。
圍著阿煥的弟子們一擁而上,朝阿煥斬去。
可將要祟化的修士境界會迅速上漲,根本不是這些弟子能近身的,修為高的長老們一起湧上前,而阿煥儼然瘋癲,不由分說撕開圍困朝慕夕闕攻了過來。
慕夕闕動也不動,阿煥麵目猙獰朝她劈劍,劍身離她的麵門一寸之遙,青影擋在她身前,一隻骨節分明的手牢牢扣住他的劍柄,攔下一隻半祟化的祟種劈下的劍。
接著,聞驚遙一手橫掌,蘊出靈力重重打在阿煥身上,將他猛地掀飛。
阿煥掙紮迅速起身,又朝她撲了過來。
慕夕闕沉聲道:“師兄!”
金光滔天,一刀祭出,直接從阿煥的後心穿過,長而鋒利的刀身穿過他的身軀,從前胸露出的刀尖上,一滴滴鮮血落下。
目睹一切的曠懸目眥欲裂:“阿煥!”
阿煥轟然倒地。
在他將要徹底祟化前,一柄長刀將他穿了心,除了這隻會令無數人死去的祟種。
飛濺的血落至藺九塵臉上,他修挺的眉緊皺,隔著十丈的距離與慕夕闕對視,她的婚服未染上一縷塵埃,仍舊乾淨整潔,安靜站在那裡,兩人目光撞在一起,無聲對視。
隨後,藺九塵拔出自己的刀,轉身離開。
聞驚遙垂眸,瞧了眼倒地的阿煥,收起目光,側首瞧著身邊的人。
“看我乾什麼?”慕夕闕笑盈盈看著他,又是那副不正經的模樣。
可聞驚遙在她的眼睛中,瞧出的是無法遮掩的難過和複雜,以及尚未掩去的仇恨。
兩人對視片刻,少年喉結滾了滾,那些想問又不敢問的話,終究還是被自己咽下。
他低聲問:“訂婚宴還繼續嗎?”
慕夕闕低頭,牽起他修長如玉,執劍有力的手。
她握著他的手,貼在自己的臉側,眼眸彎彎看著他,態度親昵:“當然啊,繼續,辦完訂婚宴你來找我,有話跟你說。”
慕夕闕握緊聞驚遙的手,視線一轉,望向百步之外,負手而立、正沉沉看她的燕如珩。
以及他身後,無數張刻入她骨髓的臉。
她要護住的,是整個慕家。
她要殺的人,也不止一個阿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