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屋裡的台燈是楊藝菲送的,暖黃色的光透過磨砂玻璃,在桌麵上投下一圈溫柔的光暈。楊紅坐在桌前,看著攤在麵前的《花樣年華》劇本,還有旁邊那雙白色的麥穗舞鞋——鞋尖的麥穗是楊藝菲親手繡的,針腳細密,像藏著無數個未說出口的期待。
她伸出手,指尖輕輕碰了碰舞鞋的緞麵,冰涼的觸感讓她想起兩年前在舞蹈學院的排練室,那雙被剪破的舞鞋,鞋尖的緞麵像被撕碎的夢想,散落在冰冷的地板上。那時候她以為,隻要堅持,就能守住自己的底線,可現在才發現,在這個圈子裡,“乾淨”兩個字,太奢侈了。
楊紅拿起劇本,翻到“林晚在舞台上跳舞”的片段,楊藝菲在旁邊寫著:“這裡要笑著跳,林晚終於實現夢想了,眼裡要有光。”她想象著自己站在舞台上的樣子,聚光燈落在身上,觀眾的掌聲像潮水一樣湧來,可腦海裡卻不斷閃過吳炎的嘴臉,閃過“彆太清高”那幾句話,心裡像被刀割一樣疼。
她拿起筆,想寫點什麼,筆尖在紙上懸了半天,卻隻落下幾滴眼淚。淚水暈開了劇本上的字跡,“夢想”兩個字變得模糊不清,像她現在的處境——明明離夢想隻有一步之遙,卻覺得腳下的路越來越難走。
楊紅起身走到窗邊,推開窗戶,秋風帶著涼意吹進來,卷起桌上的劇本頁。她看著樓下的路燈,燈光昏黃,照亮了零星走過的行人。想起自己18歲那年,拿著舞蹈學院的錄取通知書,站在村口的大槐樹下,心裡偷偷想“以後一定要站在最大的舞台上跳舞”;想起楊藝菲穿越過來,拿著一千塊錢說“這是投資,等你成了大明星要加倍還我”;想起兩人在柴房裡聊天,楊藝菲說“我要當導演,第一個捧的女明星就是你”……
這些畫麵像電影一樣在腦海裡閃過,楊紅的眼淚越流越多。她靠在窗邊,肩膀控製不住地發抖,心裡反複問自己:難道真的要為了夢想,向那些肮臟的規則低頭嗎?難道“乾淨”和“夢想”,真的不能同時擁有嗎?
直到天邊泛起魚肚白,楊紅才慢慢走回桌前。她拿起紙筆,一筆一劃地寫,字跡因為手的顫抖而有些歪斜:“菲菲,謝謝你的好意,我還是覺得自己不適合拍戲。你很厲害,能拍出最好的戲,能幫很多人實現夢想,隻是我可能不是那些人裡的一個。祝你和劇組一切順利,也祝你能永遠守住自己的初心。”
寫完後,她把字條放在劇本最上麵,又把那雙麥穗舞鞋小心翼翼地放在旁邊。然後,她打開床底的箱子,裡麵隻有幾件換洗衣物和那本被翻得卷邊的舞蹈筆記——筆記裡記著她這幾年琢磨出的舞蹈動作,還有楊藝菲幫她修改的建議,每一頁都寫得密密麻麻。
楊紅把衣服和筆記放進帆布包,拉鏈拉到一半時,她忽然想起什麼,又從抽屜裡拿出那張楊藝菲送她的照片——照片裡的自己在麥田裡跳舞,陽光正好,風也溫柔。她把照片放進包裡,貼在胸口的位置,像是要把這份溫暖牢牢攥在手裡。
她輕輕帶上門,出租屋裡的台燈還亮著,暖黃色的光映在劇本、舞鞋和字條上,像在無聲地挽留。樓梯間裡沒有燈,楊紅摸著扶手慢慢走,每一步都走得很輕,像是怕吵醒誰。走到樓下時,她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302的窗戶,燈光在黑暗中像一顆小小的星星,然後她咬了咬牙,轉身走向長途汽車站。
清晨的汽車站裡,人還不多,隻有幾個賣早點的攤位冒著熱氣。廣播裡循環播放著發車信息,聲音透過冰冷的空氣傳過來,帶著幾分催促的意味。楊紅背著帆布包,站在“首都—縣城”的大巴前,手裡攥著車票,指腹反複摩挲著票麵上的“首都”兩個字。
“請前往縣城的乘客儘快上車,大巴即將發車。”廣播裡的聲音再次響起,楊紅深吸一口氣,踏上了大巴。她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看著窗外漸漸遠去的街景——高樓大廈在晨霧裡若隱若現,街道上的自行車流慢慢多了起來,商店的卷簾門一個個被拉開,這是她曾經向往的城市,也是她現在要逃離的地方。
大巴緩緩駛出車站,楊紅把臉貼在窗戶上,眼淚無聲地滑落。她從包裡拿出那張照片,指尖輕輕拂過照片裡的麥田,心裡默默念著:菲菲,對不起,我還是沒能堅持下去。我知道你能幫我擋住很多風雨,可我不想讓你為了我,弄臟自己的手。
如果夢想需要用尊嚴來換,那我寧願不要這個夢想。至少這樣,我還是那個在麥田裡跳舞的楊紅,還是那個想乾乾淨淨活著的楊紅。
車窗外的風景一點點往後退,首都的輪廓越來越小,最後變成一個模糊的小點,消失在視野裡。楊紅把照片緊緊抱在懷裡,閉上眼睛,腦海裡又浮現出麥田裡的陽光,還有那個紮著麻花辮、在風裡跳舞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