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年代的秋風總帶著股複古的涼意,卷著梧桐葉落在楊藝菲工作室的窗台上,沙沙聲像極了楊紅當年在麥田裡練舞時,麥穗摩擦的聲響。
楊藝菲將《花樣年華》的劇本往楊紅麵前推了推,實木桌麵上的玻璃杯盛著溫水,杯壁凝著的水珠順著杯身往下滑,在劇本封麵“女主:楊紅”的紅筆字跡旁,暈開一小片水漬。
“你看‘林晚’這個角色,”楊藝菲的指尖落在劇本第12頁,那裡畫著一段波浪線,標注著“田間即興舞片段”,“她第一次在大城市看到專業舞蹈室時,手都在抖,卻還是攥著舞鞋不肯放——這不是和你當年拿著舞蹈學院錄取通知書的樣子一模一樣嗎?”
楊紅的指尖輕輕覆在那段文字上,粗糙的指腹蹭過“舞鞋”兩個字,忽然想起自己藏在出租屋床底的那雙舊舞鞋——白色緞麵早就磨破了邊,鞋尖沾著的泥土還是當年在村裡麥田裡蹭上的,她洗了好幾次,都沒徹底洗乾淨。
她抬頭看向楊藝菲,眼神裡藏著幾分不確定:“我都兩年沒好好跳過了,膝蓋上的舊傷有時候還會疼,會不會拖劇組後腿?”
“疼就歇,跳不好就練,有我在,誰也不敢說你拖後腿。”
楊藝菲笑著起身,從抽屜裡翻出個鐵盒子,打開時裡麵泛著舊照片特有的黃。她抽出一張遞給楊紅,照片裡的楊紅紮著麻花辮,單腿立在稻草堆上,的確良襯衫被風吹得像展翅的白鳥,陽光落在她臉上,連睫毛的影子都透著雀躍。
“你看,這股子勁兒,是天生的。林晚需要的不是完美的技巧,是這份從泥土裡長出來的倔強,沒人比你更懂。”
楊紅看著照片裡的自己,嘴角不自覺地彎起,剛想開口說自己昨晚琢磨出的舞蹈動作修改思路,工作室的門被“吱呀”一聲推開,助理小陳抱著一摞文件匆匆走進來,臉上還帶著跑出來的紅暈:
“菲導,您讓我查的吳炎動態有結果了!他新接了個民國劇,正托關係找女二號呢,聽說還跟投資方拍了胸脯,說能把人塞進組裡。”
楊藝菲接過文件,指尖捏著紙頁的力道讓邊緣微微發皺。她快速翻了幾頁,眼神一點點冷下來,像結了層薄冰:
“不用管他,靠潛規則堆出來的資源,走不遠。”
她抬頭看向小陳,語氣放緩了些,卻帶著幾分過來人的鄭重,“小陳,你以後在圈子裡待久了就知道,彆太清高。遇到投資方提無理要求,先笑著應下來,轉頭再想辦法解決——硬剛不是有骨氣,是愚蠢。把自己的路堵死,還會連累整個劇組。”
小陳連忙點頭,把文件放在桌上:“我記住了菲導,肯定不犯傻。”
“彆太清高”像一根細刺,猝不及防地紮進楊紅心裡。
她攥著劇本的手驟然收緊,指節泛白,指甲幾乎要嵌進紙頁裡。腦海裡不受控製地閃過曾經的畫麵——酒店包廂裡,吳炎坐在沙發上,手指夾著煙,煙霧繚繞中,他的眼神油膩地掃過她的身體,說“陪我一晚,女二號就是你的,不然你這輩子都彆想在娛樂圈出頭”。
還有專業課老師看著她的眼神,躲閃又為難,說“楊紅,你太強了,有時候低頭不是認輸,是為了走得更遠,這個圈子,又有幾個乾淨的呢……”
她也這麼想嗎?原來所謂的“保護”,可一個不諳世事的農村女孩兒,哪懂得這些所謂“周旋”。
楊紅悄悄站起身,指尖蹭過劇本上“林晚”的名字,聲音發悶得像被什麼堵住:“菲菲,我突然想起家裡的衣服還沒晾,劇本我先帶回去看,明天一早給你答複。”
楊藝菲沒察覺她的異常,隻以為她是太緊張,笑著把保溫桶遞給她:“剛讓食堂煮的玉米粥,你帶回去熱著喝。有不懂的隨時給我打電話,彆自己瞎琢磨。”
楊紅抱著劇本和保溫桶走出工作室,秋風一吹,眼眶裡的熱意瞬間涼了下去。她沿著街道慢慢走,路邊的自行車鈴“叮鈴鈴”響著,商店櫥窗裡掛著的新款的確良襯衫,顏色鮮亮得晃眼。
她想起自己第一次來首都時,站在百貨大樓前,看著櫥窗裡的衣服,心裡偷偷想“等以後賺了錢,也買一件給媽媽”,可現在,她連自己的夢想都快守不住了。
回到出租屋,楊紅把劇本放在桌上,打開保溫桶,玉米粥的香氣漫開來,帶著熟悉的溫度。可她沒什麼胃口,隻舀了一勺,放在嘴裡慢慢嚼著,甜味裡卻透著幾分苦澀。她翻開劇本,看到楊藝菲在“林晚拒絕潛規則”的橋段旁寫著批注:“這裡的情緒要再堅定些,林晚這麼聰明的女孩兒,潛規則肯定有方法應付,她是很機智的。”
不屑……楊紅看著這兩個字,忽然想起自己拒絕吳炎時,他說“你現在不屑,以後有你後悔的”。那時候她以為自己能堅持到底,可現在,她卻開始懷疑——是不是自己真的太強了?是不是像楊藝菲說的那樣,“低頭”才是正確的選擇?
接下來的幾天,楊紅跟著楊藝菲在劇組排練。排練室裡鋪著紅色地膠,踩上去軟軟的,不像村裡的泥地,跳久了會硌得腳底疼。楊藝菲拿著劇本,一點點幫她調整動作:“這裡的轉身要再快一點,林晚發現自己能靠舞蹈改變命運時,應該是帶著點急切的,不是慢悠悠的。”
楊紅跟著調整,裙擺揚起時,她忽然想起自己在麥田裡跳舞的樣子,陽光落在身上,風裡都是麥香。那時候的她,不用想什麼潛規則,不用怕什麼投資方,隻要跳舞就夠了。
可現在的她,很想哭。
休息時,楊紅會把保溫桶裡的玉米粥遞給楊藝菲,看著她大口喝著,心裡既溫暖又不安。她好幾次想跟楊藝菲問清楚那天的話,可每次話到嘴邊,又想起吳炎的嘴臉,隻能硬生生咽回去。她怕得到的答案,是自己最不想聽到的。
所以寧願答案不詳,也不要詢問這個問題來折磨自己了。
直到那天,楊藝菲讓她去酒店會議室送文件。她走到門口,剛想敲門,就聽見裡麵傳來吳炎的聲音,帶著幾分得意的輕佻:“菲導,大家都是圈子裡的人,互相幫襯是應該的。我推薦的演員,顏值演技都在線,讓她當女二號,這部劇肯定能火。”
楊紅的腳步瞬間頓住,手指攥著文件袋的繩子,勒得掌心生疼。她透過門縫往裡看,隻見吳炎穿著筆挺的西裝,坐在投資方代表身邊,手指把玩著鋼筆,眼神時不時往門口瞟,像在等什麼。
楊藝菲的聲音冷得像冰:“女二號的角色我們已經定好了,不能換。如果投資方堅持,那這個合作隻能算了。”
“喲,這不是楊紅嗎?”吳炎突然看向門口,眼神像鉤子一樣勾住她,“好久不見,聽說你要複出拍戲了?當年不是挺強嗎,怎麼現在也想通了,要靠彆人鋪路?”
楊紅下意識地想躲,可已經來不及了。吳炎起身走到她麵前,故意湊近她耳邊,聲音壓得很低,卻帶著滿滿的威脅:“當年我讓你陪我一晚,你不肯。現在想通了也不晚,隻要你點頭,彆說女二號,我還能幫你爭取更多資源。但如果你不識抬舉……”
他頓了頓,眼神裡滿是惡意,“你也知道,我在圈子裡的人脈,想讓楊藝菲的劇組出點麻煩,很簡單。”
楊紅猛地後退,撞到了身後的牆壁。她看著吳炎油膩的嘴臉,又想起楊藝菲說的“彆太清高”,心裡最後一點僥幸徹底碎了。原來不管是誰,想要在這個圈子裡站穩腳跟,都要付出這樣的代價嗎?那她寧可不要這個機會,也不想讓楊藝菲為了她,向這種人低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