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臉上的所有表情瞬間凝固,那雙剛剛還閃爍著精光的眸子,在短短一瞬間,徹底黯淡了下去,失去了所有的神采。
他高大的身軀猛地一震,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氣,整個人都像是矮了一截。
靜。
死一般的寂靜。
隻有院外的風,嗚咽著吹過。
張懷義沒有哭,也沒有喊。
他隻是緩緩地,極其緩慢地從馬紮上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滿是補丁的粗布衣衫。
然後,他走到院子中央,朝著東北方,龍虎山的方向,重重地,跪了下去。
咚!
咚!
咚!
三個響頭,磕得又沉又重,額頭與堅硬的地麵碰撞,發出的悶響聲,讓一旁的張雲淵都感到一陣心悸。
他什麼也沒說,但那挺得筆直的脊梁,那微微顫抖的肩膀,那無聲滑落,浸入塵土的兩行清淚,卻比任何撕心裂肺的哭喊,都更能宣泄出他心中那份足以將人淹沒的悲痛、愧疚,與無儘的思念。
他這一跪,便是半個時辰。
直到夕陽的最後一絲餘暉也消失在地平線下,他才緩緩地,從地上站了起來。
他臉上的悲痛已經斂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加深沉的疲憊。
“進來坐吧。”
他沙啞著聲音說了一句,轉身走進了那間簡陋的茅屋。
屋內的陳設更是簡單,一張木板床,一張缺了角的桌子,兩把椅子,再無他物。
昏黃的油燈下,一個約莫四五歲,虎頭虎腦,穿著開襠褲的小男孩,正趴在桌上,用一根炭筆,歪歪扭扭地畫著什麼。
聽到動靜,小男孩抬起頭,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著走進來的張雲淵和馮寶寶。
“予德。”
張懷義的聲音裡,帶上了一絲罕見的溫柔。
“過來,給你師叔磕頭。”
小男孩似乎有些怕生,躲在張懷義身後,隻探出一個小腦袋,怯生生地看著張雲淵。
他看著張雲淵那年輕得過分的臉,又看了看自己那滿臉皺紋的爹,似乎有些無法理解“師叔”這個稱謂。
他猶豫了半天,最終還是奶聲奶氣地,對著張雲淵喊了一聲。
“……哥哥。”
這一聲清脆的童音,像一道暖流,瞬間衝淡了茅屋裡那壓抑沉重的悲傷氣氛,帶來了一絲生機與暖意。
張雲淵看著眼前這個虎頭虎腦的小家夥,看著他那雙與張楚嵐如出一轍的清澈眼睛,心中也是一陣感慨萬千。
他蹲下身,揉了揉小家夥的腦袋。
“予德,是嗎?真是個好孩子。”
安頓下來後,張雲淵再次鄭重地,向張懷義提出了那個他此行最重要的目的。
“二師兄,隨我回山吧。”
他的神情無比嚴肅。
“如今時過境遷,當年的風波早已平息。
大師兄已是新一代天師,乾鶴、小英、有易、煥金等年輕一輩均已成長起來。
天師府如今已經是今非昔比,有能力,也有責任,庇護你的周全。”
他頓了頓,語氣變得有些凝重。
“況且,山下的世界,並不像你看上去的那麼太平。
那些覬覦八奇技的勢力,從未真正放棄過。”
張懷義沉默了。
他看了一眼正在桌邊好奇地打量著馮寶寶的張予德,又看了一眼窗外沉沉的夜色。
最終,他還是緩緩地,卻異常堅定地搖了搖頭。
“小師弟,你的好意,我心領了。”
他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不容動搖的決絕。
“我這一身麻煩,早已洗不清了。
江湖上不知道多少人在惦記著炁體源流。
我若回山,勢必再來一場腥風血雨。
況且我與全性結義,我也不想,再回去玷汙師門的清譽。”
“我隻想在這裡,了此殘生,將予德平平安安地撫養長大。”
“你走吧。就當,從未找到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