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地抬頭看向對麵安靜喝茶的張雲淵,又猛地低頭死死盯住照片!
那張老舊的、邊緣已經磨損泛黃的黑白照片,在他顫抖的手中仿佛有千斤重。
照片上的青年,穿著一身不甚合體的舊道袍,頭發稍長,略顯淩亂。
他勾著爺爺張懷義的肩膀,臉上帶著一種玩世不恭的懶散笑意,眼神卻清澈得像一汪深潭,仿佛世間萬物都不足以在他心中激起半點波瀾。
而他對麵,那間雅致茶室的蒲團上,坐著一個穿著現代休閒服的青年。
他正姿態優雅地端著一杯清茶,指節分明,動作從容。
嫋嫋升起的水汽模糊了他清秀的眉眼,卻模糊不掉那份仿佛與生俱來的、對什麼都滿不在乎的淡然神態。
張楚嵐的目光,就在這張泛黃的照片和那個活生生的人之間,瘋狂地來回跳躍。
他的大腦在飛速運轉,試圖找出哪怕一絲一毫的不同之處,來證明這隻是一個荒謬的巧合。
然而,他失敗了。
一模一樣!
照片上那個青年的五官、眉眼、甚至那副仿佛對什麼都滿不在乎的神態…
與眼前這個張雲淵,沒有任何區彆!
連嘴角那抹若有若無的弧度都如出一轍!
隻是照片上的他穿著舊道袍,頭發稍長些,而眼前的他穿著現代服裝。
仿佛這流逝的、足以讓滄海變為桑田的數十年光陰,隻是為他換了一身衣服。
時光仿佛在他身上徹底凝固了。
不,比凝固更可怕。
歲月這把最是無情的刻刀,似乎根本就不敢在他的身上留下任何痕跡。
“這…這…”
張楚嵐的嘴唇哆嗦著,發不出任何有意義的音節。
他的手指劇烈顫抖著,幾乎捏不住那張薄薄的照片。
他感覺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順著脊椎骨一路向上,將他的四肢百骸都凍得僵硬。
他那剛剛被勉強拚湊起來,試圖去理解這個光怪陸離的異人世界的世界觀,在這一刻,再次被砸得粉碎。
碎得比上次在墳地麵臨僵屍時還要徹底。
這已經不是科學或者不科學的問題了。
這完全超出了他作為一個人所能理解的範疇!
就在他大腦一片空白,神魂都仿佛要離體而去之際,茶室的門再次被推開。
吱呀一聲輕響,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死寂。
田晉中走了進來。
他穿著一身同樣樸素的道袍,臉上帶著溫和的笑意,步履沉穩。
“師兄,你找我?”
田晉中溫和的聲音響起。
張之維點點頭,蒼老的臉上看不出什麼情緒,隻是用下巴指了指還在巨大衝擊中沒回過神的張楚嵐:
“晉中,這就是懷義的孫兒,楚嵐。”
張楚嵐一個激靈,仿佛被當頭澆了一盆冷水,混亂的思緒瞬間被拉回現實。
他幾乎是憑借著本能,下意識地從蒲團上彈了起來,站直身體,對著這位同樣隻存在於傳說中的長輩,恭恭敬敬地躬身行了一禮:“田師爺好!”
田晉中上下打量了他一下,那雙飽經風霜的眸子裡,神色有些複雜。
有看到故人之後,血脈得以延續的欣慰。
有對這孩子顛沛流離半生的疼惜。
也有一絲,因觸及到那段塵封往事而泛起的、淡淡的傷感。
最終,所有的情緒都化為了一聲溫和的應答:
“唉,好孩子!”
隨即,他目光轉向茶盤旁靜坐的張雲淵,臉上那份複雜瞬間變成了理所當然的熟稔與親切,很自然地對張楚嵐補充介紹道:
“這位是你雲淵小師爺,也是你爺爺的師弟。
快叫人。”
“小師爺”這三個字,像三道天雷,帶著滾滾業火,再次精準地、毫無偏差地劈在了張楚嵐那本就脆弱不堪的心靈上。
轟!
他感覺自己的靈魂都被劈成了焦炭。
他張著嘴,眼睛瞪得像銅鈴,呆呆地看著田晉中那副“這有什麼問題嗎”的理所當然的表情。
最後一點僥幸心理,也徹底灰飛煙滅。
他感覺自己又要石化裂開了。
從裡到外,從靈魂到肉體,寸寸龜裂,化為齏粉,隨風飄散。
張之維沒有理會這個已經瀕臨崩潰的便宜孫子。
他緩步走到主位坐下,那看似隨意的動作,卻自有一股淵渟嶽峙的宗師氣度。
他示意田晉中也坐下,然後目光才溫和地看向依舊處於呆滯狀態的張楚嵐,聲音沉穩而有力,如同洪鐘大呂,敲在張楚嵐的心上:
“楚嵐,這次羅天大醮,是我特意為你舉辦的。”
張楚嵐猛地抬頭,看向老天師。
那雙總是半開半闔,仿佛對世間萬物都提不起興趣的眸子,此刻正溫和地注視著他。
那眼神,深邃,慈祥,帶著一種足以撫平一切傷痛的力量。
“你從小顛沛流離,隱姓埋名,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委屈,身邊連個能依靠的親人都沒有。”
張之維的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疼惜,“這些,師爺都知道。
從今往後,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