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軋......軋......咣，咣......”沉重的大門緩緩開啟，猶如一隻噬魂的凶獸，發出饑餓的低吼。
一個人從裡麵走出來。三十出頭，頜下短須。頭戴直角襆頭，身穿白色交領長袍，腰係素帶，素帶右側，用銅鉤掛著一個皮口袋，腳踏黑靴。
“嘿！總算是出來了。”
“是啊！今天可夠久的。”
“誒？居然是張孔目。趕緊過去，趕緊過去。”
聊天活動戛然而止，兩名官差帶著王大衛迎了上去。
都孔目張榮不由得微微皺起眉頭。靠過來的三個人很不尋常，根本就不像是要把人送進大牢的樣子，反倒有點兒像走親戚。
隨即，釋然。甭說人家，自己不也親自到門口來“迎接”了嗎？平常時節，派兩個獄卒就夠用，怎麼也不需要自己乾這個活兒，哪怕是在獄丞沒出缺的時候。
想到空缺的獄丞，張榮暗自歎了口氣。
幫主沒了，自然就輪到二當家做主。一般來說，這個時候二當家應該特彆高興。大權在握，無人能製，為所欲為，就連這期間的灰色收入都能多分不少。然而，實際上張榮一點兒都高興不起來。如果按照對新獄丞儘快走馬上任的期待弄個排名，他張榮絕對名列榜首，並且遙遙領先。
太難了！近來氣氛越發詭譎莫測，刑部大獄正處於風暴眼中。張榮戰戰兢兢，食不知味。他一點抓住機遇、平步青雲的想法都沒有，甚至連渾水摸魚的想法也沒有，唯一的念想就是保住都孔目這個位子，順利熬過這段風波，那便算對得起列祖列宗了。
可這事兒也不是他能摻和的，因此，張榮每天睜眼第一件事就是向漫天神佛祈禱，期盼著新獄丞能快點兒來。有了個高的，就不用他扛著了。
然而，可能是今天祈禱的時候沒忍住，打了兩個嗝，得罪了某位小氣的神仙，新獄丞沒盼到，卻來了個王大衛。
這名字把張榮的腦袋震得嗡嗡的。真是怕什麼來什麼，肯定有事兒，而且還是大事兒。
儘管心驚不已，張榮畢竟還是有些家傳的本事，迅速派出兩路心腹，分頭打探消息。
一路很近，就是去前衙各處問問，這位王大公子到底因為什麼進來的。這也不算出格，即便不是王大衛，換彆人，他們也要打探。
這座大獄的職能可不僅僅是把人關起來，彆跑了，外加彆餓死就算完事的。一個人被關進來，通常後麵都跟著個隱藏任務。例如：把他關進來的那位是希望得到些額外的口供，還是希望他沉默是金？如果要口供，那麼，口供裡要包含那些名字？如果要沉默，必要時，可以做到什麼程度？
都孔目屬於吏，任命與罷免都不用麻煩朝廷，刑部的幾位頭頭腦腦就可以決定。張榮必須為自己的權力的來源負責，伺候好那幾位大佬。
之所以還要另派一路人馬，是因為他的權力還有第二個來源——石家。也就是開國元勳石守信的家族。那才是張榮最大的靠山。要不然，汴梁城裡那麼多人，那麼多家，憑什麼你們張家能霸占都孔目這麼些年？
而且張榮確信，石家跟王大衛絕對有瓜葛。去年，石家澈少爺西遊，給全家弄回來不知多少好處，石家上下提起澈少爺就樂得合不攏嘴......
石家路遠，消息卻回得快，且非常精準，一個字——保。
另一路可就沒這麼痛快了。大佬們含含糊糊地給了幾句正確且無用的廢話，到底啥意思，全靠自己領悟。
領悟個屁！張榮在心裡默默地畫圈兒。一幫謹小慎微的膽小鬼，無非是怕落了口實，影響前程。嗬——呸！
不過有些消息還是確鑿的，張榮七拚八湊，總算弄清了審案的全過程。隨後，又不停地派人去一遍遍地核實，他實在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他、他爹、他爺爺，三輩人加一起也沒見過這樣的。
直到最後，張榮不得不信，王大衛還真就這麼彪悍。那，大佬的廢話現在也可以領悟一二了。結論是：為了刑部的麵子，必須得收拾收拾王大衛這個狂徒。
麻煩嘍！兩個來源的訴求相左，怎麼辦？要是一般人也就懵了，張榮不一樣，他繼承了汴梁都孔目張氏一族的優良傳統，曆代先祖在這一刻靈魂附體，他不是一個人在戰鬥......
大牢門前，張榮從腰間的皮口袋裡連續掏出好多稀奇古怪的小玩意，與兩名官差一起鼓搗著，簽字、蓋章、按手印......
王大衛隔得稍遠，看不太清楚，但是感覺很強烈，就好像，自己被賣了一樣。
不一會兒，手續辦完。兩名官差跟張榮客氣幾句，躬身告退，又向王大衛投來飽含深情的目光。大概意思可能是：跟您聊天聊得真愉快，下次咱們再接著聊。反正王大衛是這麼解讀的。
“隨我來。”張榮用低沉的語氣說道，麵無表情，帶著一絲缺乏底氣的威嚴。
王大衛露出微笑，點了點頭，跟著張榮走進門洞。
大門後麵站著四名軍卒，跟外麵兩個一樣，也是全副武裝。其中兩人虎視眈眈，另外兩個奮力關閉大門。
“咣當。”
四周為之一暗，將門裡門外分割成兩個世界。
走出幽暗的門洞，迎麵是一座巨大的影壁牆。高度超過六米，上麵刻著狴犴浮雕。王大衛還是叫不出名字，隻覺得跟刑部大門前的那隻怪獸差不多，屬於同一品種，隻是這隻更大，表情也更凶惡。
影壁旁邊還有八名軍士，穿戴著同樣的裝備，用與狴犴同樣的眼光對王大衛行注目禮。
張榮帶著王大衛右轉，一直走到東側的一座配殿前，站在門口，示意王大衛進去。
王大衛抬頭，見門上有匾，上書“獄神廟”三個字。這得好好瞧瞧。邁步跨過門檻，走進廟中。
神龕正中是一尊坐像。長須垂胸、雙目微睜，眉宇間有皺紋，嘴角下沉，不怒自威。頭戴長翅襆頭，身穿紫袍，一手按卷宗、一手持笏板，略略向下俯視。
右側，是又一隻怪獸。集合了眾多動物的特點，最突出的是頭頂長出一隻獨角。
而左側，是一麵銅鏡。王大衛晃了晃腦袋，得出判斷：這鏡子該磨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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