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寫的字,醜是醜,但一筆一劃都透著實在,慢慢寫,總能寫順的。
翌日。
這已是村塾開課的第三日。
此刻,日頭剛爬上東邊的山尖,村裡的雞叫得正歡,娃們還沒往村塾趕,趙閒庭已在灶房燒了鍋熱水。白未晞來得比他還早,背簍裡裝著剛從山裡摘的野栗子,正蹲在院角的石碾子旁,用石塊敲著栗子殼。
“未晞。”趙閒庭走過去,哈出的白氣在晨光裡散得很快,“跟你說個事。”
白未晞抬頭,手裡的石塊停在半空,栗子殼裂開的縫隙裡,露出金黃的果仁。
“這幾日看你念書,”趙閒庭蹲在她對麵,手指無意識地劃著石碾子上的紋路,“大課的進度,對你來說實在太慢了。”
白未晞沒說話,隻是把敲開的栗子仁放進隨身的小布袋裡,動作依舊沉穩。
“我想著,”趙閒庭清了清嗓子,“往後你不用跟大夥一起上大課了。每日天一亮,你就過來,咱單獨學一個時辰,等辰時娃們到了,你再回去歇著,看看書,多練字”
他說得懇切,眼睛裡帶著點期盼,又有點忐忑——這提議在村裡算是新鮮事,怕她覺得被排擠,又怕她嫌麻煩。
白未晞把最後一顆栗子敲開,布袋裡已攢了小半袋果仁。她把布袋遞過去:“剛摘的,甜。”聲音裡聽不出喜怒,卻把布袋往他手裡塞了塞。
趙閒庭接過布袋,指尖觸到她的手,冰涼涼的。他趕緊把栗子揣進懷裡焐著:“你覺得……成不?”
“成。”白未晞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栗子殼,“明日我什麼時候來?”
“卯時就行。”趙閒庭鬆了口氣,“我把《論語》再往後備備,咱從‘為政’篇開始講。”
白未晞點頭,背起空背簍往院外走。晨光正順著村路漫過來,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長。
第二日,雞剛叫頭遍,村西頭的土坯房就亮起了微光。趙閒庭剛把學堂的門閂拉開,就見白未晞站在門外。
“進來吧,剛燒的炭火。”趙閒庭往灶膛裡添了塊鬆木,火苗“劈啪”竄起來,映得兩人臉上都暖融融的。學堂裡還彌漫著昨日的墨香,桌上的硯台洗得乾乾淨淨,旁邊壓著本線裝的《論語》,書頁上用朱砂點了幾個圈——都是他夜裡琢磨著要重點講的地方。
“先背背昨日的‘學而’篇。”趙閒庭把油燈往桌上挪了挪,光線下能看清白未晞袖口磨出的毛邊。
白未晞從善如流,開口便背:“子曰: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聲音在安靜的學堂裡蕩開,帶著點晨間的清冽。
趙閒庭聽著,手裡的毛筆在硯台裡慢慢磨著,等她背到“其為人也孝悌”,忽然抬手打斷:“這‘孝悌’二字,昨日我跟你說過意思,你再講講看。”
白未晞頓了頓,目光落在窗外的樹上。樹影在晨光裡搖搖晃晃,“孝,是對長輩好,像愈之待他爺爺那樣。悌,是姊妹兄弟互相幫襯,像雲雀和青竹。”
說得直白,卻半點沒錯。趙閒庭點頭,拿起毛筆在麻紙上寫“孝”字:“你看這字,上半部分是‘老’字的頭,下半是‘子’,意思就是做兒女的,要背著老人,敬著老人。”
“‘悌’字從心,從弟,”趙閒庭又寫了個“悌”,“意思是做弟弟的要存恭敬心,做兄長的要存慈愛心,說到底,就是要和睦。”
……
窗外的天色越來越亮,村裡傳來各家開門的吱呀聲,還有婦人喚娃起床的吆喝。趙閒庭看了看日頭,把《論語》往白未晞麵前推了推:“今日就到這,你把‘為政’篇再仔細讀讀,有什麼不明白的明日再問我。”
白未晞點頭,她拿起《論語》,剛要出門,就撞見杜雲雀往學堂跑,辮子上的銀鈴一直響。
“未晞姐,你咋在這?”杜雲雀睜著圓眼睛。
“我來早了些。”白未晞往旁邊讓了讓,給她讓路。
趙閒庭在屋裡聽見動靜,探出頭笑:“雲雀來了?快進來,以後未晞不和你們一起上課了……”
白未晞往村外走時,學堂裡已傳來娃們朗朗的念書聲,趙閒庭溫和的講解聲混在其中,如秋日裡的陽光,不烈,很舒服。她摸著手裡的書——原來念書這回事,不隻是記字那麼簡單,那些藏在筆畫裡的意思,才是要緊。
白未晞深吸了口氣,空氣裡有野栗子的甜香,有泥土的腥氣,還有學堂裡飄來的淡淡墨香。她忽然覺得,這每日清晨的一個時辰,特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