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月娘將一塊最嫩的烤野雞肉遞到她手中,笑容依舊溫暖,眼底卻有不舍幾乎要滿溢出來:“未晞,嘗嘗,石生特意給你留的。”
肉很香,帶著人間煙火特有的溫度和滋味。白未晞慢慢咀嚼,將這味道記取。這是一種她無法真正擁有,卻曾真切感受過的、“活著”的憑證。
篝火燃至最旺,映得每個人臉上都紅彤彤的。錢老漢蒼老而粗獷的山歌再次響起,調子依舊,卻仿佛比往年更多了幾分蒼涼的回味。杜雲雀和林青竹像約好了一般,再次拉起手,圍著篝火跳了起來。裙裾飛揚,笑容燦爛,仿佛試圖用這熟悉的場景,定格住什麼。
“未晞姐姐,來呀!”杜雲雀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笑容卻明亮,她伸出手,目光懇切。
林青竹也過來,溫熱的手緊緊握住白未晞微涼的手指,力道很大,仿佛一鬆開就會失去什麼:“未晞姐,來跳舞吧,就像……就像以前一樣。”
周圍的起哄聲比以往更熱烈,老村民們笑著,眼眶卻悄悄紅了。新來的媳婦們雖覺詫異——這位沉默的白姑娘竟如此受愛戴?——卻也受氣氛感染,跟著拍手鼓勵。
白未晞被卷入那溫暖的漩渦。她的動作依舊帶著天生的滯澀與僵硬,抬手、轉身,都慢半拍,與周圍的流暢靈動格格不入。可這一次,沒有人笑她像“熊瞎子”或“拉磨的驢”。大家隻是看著她,目光裡充滿了溫柔的包容和一種近乎悲傷的珍惜。
她努力跟著節奏,笨拙地移動。每一次直直的抬手,每一次遲緩的旋轉,都像是一次無聲的告彆。
新媳婦們終於察覺到一絲異樣,那不僅僅是動作的僵硬,更是一種…氛圍。這位白姑娘跳得認真,周圍的人看得更認真,那目光沉甸甸的,壓得歡快的樂曲都仿佛慢了半拍。
篝火熊熊燃燒,映照著每一張麵孔——蒼老的、年輕的、熟悉的、新來的。歌聲、笑聲、乾杯聲喧囂著,卻蓋不住那股在知情者之間無聲流淌的離愁。
沒有言語。
沒有道彆。
所有的情感,都化作了更具體的行動。
鹿鳴沉默地又一次將她的酒碗斟滿。
杜雲雀趁亂將一大包自己曬的、最甜的果脯,緊緊塞進她懷裡,手指微微發抖。
趙閒庭借著敬酒的姿勢,低語輕得幾乎聽不見:“山高水長……珍重。”
幾個半大的孩子,被自家大人悄悄推著,將采來的、已經有些發乾的野花,怯生生地放在她腳邊,然後飛快跑開。
這一切,都發生在喧鬨的掩護下,像一場無聲的儀式。新來的媳婦們看得迷糊,卻隱約明白,這不僅僅是一場秋收的歡慶。
宴席終了,篝火漸成灰燼,空氣中彌漫著燃燒殆儘的味道和清冷的月光。人們陸續散去,說笑聲漸漸消失在夜色裡。
白未晞回到小屋,窗前月光如水。她攤開手掌,指尖似乎還殘留著林青竹用力握過的溫度,發間沾染的煙火氣尚未散儘。
窗外,溪水潺潺,依舊流淌。
她閉上眼,看到一張張被火光映紅的、帶笑的臉,那些沉默的、含淚的眼,那些小心翼翼塞過來的、帶著體溫的饋贈。
告彆,從未被說出口。
卻早已在每一個眼神、每一次觸碰、每一聲過於熱烈的歡笑中,道儘了千言萬語。
這人間煙火,她終究是一個過客。但這一盞暖意,已足夠照亮她漫長孤寂旅途的一隅。
次日,天光未亮,晨霧似一層薄紗籠罩著沉睡的村莊,萬籟俱寂,隻有溪水潺潺的永恒低語。
白未晞悄無聲息地收拾好她簡單的行囊——幾件衣物,村民們昨夜塞給她的那些飽含心意的贈禮,背上那隻跟隨她許久的舊背筐。
她最後看了一眼這間住了五年的小屋,推開木門,動作輕緩,不欲驚擾任何人的清夢。
然而,一開啟,一個身影便撞入了她的眼簾。
柳月娘竟站在微涼的晨霧裡,身上披著一件舊衣,發髻有些微亂,顯然已等候多時。她手裡緊緊抱著一個藍布包袱,眼圈是紅的,卻強撐著一個溫柔的笑。
“就知道……你得趕早。”月娘的聲音帶著清晨的沙啞,她將懷裡的包袱遞過來,手指因用力而微微泛白,“拿著。我看你……很喜歡那身麻衣,就……就照著樣子,給你另做了幾身。布料都漿洗過了,軟和,耐穿……路上,也好有個換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