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未晞微微一怔,接過包袱。入手沉甸甸的,不僅僅是衣服的重量,更是多年日夜相處、細密關照的所有情誼。她看著月娘強忍淚意的模樣,那雙總是盛著溫柔與擔憂的眼睛,此刻紅得像初升的日頭。
她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發現任何言語在此刻都顯得蒼白。最終,隻是輕輕頷首,將包袱仔細地放入背筐中,動作鄭重。
“走吧……我送你到村口。”月娘側過身,聲音哽咽,和她一起向前走著。
村莊依舊寂靜,但這份寂靜卻與往常不同。當她走過鹿鳴家院外時,那扇木門“吱呀”一聲開了,鹿鳴揉著眼睛探出身,像是剛起夜,啞著嗓子:“未晞……這麼早啊?!”
她點點頭,繼續前行。
錢老漢家的窗戶支開著,老人衝她含糊地揮了揮手。
張仲遠的醫館門扉微啟,老先生和孫子張愈之一起站在陰影裡,默默頷首。
林青竹和她那憨厚的丈夫站在豆腐坊門口,手裡還拿著剛點鹵的瓢,低低說了聲:“未晞姐,你吃過早食沒?”
越靠近村口,人影越多。並非巧合,而是心照不宣的彙聚。栓柱扛著鋤頭,像是要早早下地,沉默地站在路旁,看到她,嘴唇動了動,隻憋出一句:“今日天氣應該不錯……”
老村長林茂,站在路邊,身影在晨霧中顯得格外瘦小。他什麼也沒說,隻是看著她,渾濁的眼睛裡情緒翻湧,最終化為一個極其緩慢而沉重的點頭。
幾乎大半個老青溪村的人,都以各種看似偶然的理由,“出現”在了這清冷的晨曦中。沒有隆重的儀式,沒有哭泣的挽留,隻有一聲聲壓抑著萬千情緒的、最簡單的問候。
“未晞,早啊。”
“你吃飯了沒啊……”
“穿的有點少吧!”
這些樸實無華的話語,此刻卻比任何挽留都更令人心頭發酸。
白未晞一步一步,走過這些熟悉的麵孔,走過他們沉默而深情的注目禮。她的內心深處,那被近十年相處受到的暖意稍稍融化的堅冰,似乎又裂開了一道細微的縫隙,一種陌生的、酸澀的暖流緩緩淌過。
她走到了村口,腳步未停。
就在她即將踏出村口石碑的那一瞬,身後那強撐的平靜終於決堤。
不知是誰先忍不住,發出了一聲極力壓抑卻依舊清晰的嗚咽,像是一個信號。
“未晞丫頭!!”林茂蒼老嘶啞的聲音猛地響起,帶著劇烈的顫抖,“得空……記得回來看看!!”
“未晞姐——!”杜雲雀帶著哭腔喊了出來。
“家裡……永遠給你留著門!”柳月娘的聲音終於破碎,淚水滾滾而下。
“一路平安啊!”
“保重!一定要保重!”
所有壓抑的情感在這一刻奔湧而出,哽咽的、帶著濃重哭腔的告彆聲在她身後響起,彙成一股溫暖而悲傷的洪流。
白未晞的腳步頓住了。
她沒有回頭,隻是停在那裡,背影在熹微的晨光中顯得格外孤直。她微微仰起頭,似乎看向了遠方層巒疊嶂的群山,又似乎隻是將某種情緒逼回眼眶。
僵屍會有眼淚嗎?白未晞覺得眼睛有些不適。
片刻之後,她抬起手,對著身後的村莊,對著那些哭泣的、不舍的人們,輕輕地、卻無比堅定地揮了揮。
然後,她不再停留,邁開步子,踏上了籠罩在薄霧中的小路。身影漸行漸遠,最終化成了一個模糊的小點。
晨光終於徹底驅散了霧氣,照亮了青溪村,也照亮了村口那些久久不願離去、臉上猶帶淚痕的人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