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曾在這裡漫無目的地遊蕩,看著為了半塊麩餅就能廝打起來的人們,看著無聲無息倒在路邊、很快被拖走的軀體。那時,饑餓和死亡是常態。
現在,什麼都沒了。
她繼續往前走,穿過一條如今店鋪林立的街市。那座香火早已斷絕、殘破不堪的小廟,也早已不見蹤影。
她曾在那個佛像後邊,一動不動地呆坐過很多個日夜,看著外麵同樣灰暗的天空。
如今,小廟的位置矗立著一家生意興隆的酒樓,夥計正在熱情地招攬顧客,食物的香氣飄散出來。
她走到汴河畔,漕船安靜地停泊著。她記得,那時的汴河,水位時高時低,河水渾濁不堪,時常漂浮著不祥的雜物。兩岸是傾倒垃圾和汙物的地方,也是拋屍的場所。
一切都變了。
街道、房屋、人群、氣味……甚至連天空的顏色,仿佛都與記憶中那個混亂、血腥、朝不保夕的時候截然不同。這就是顏先生說的“承平年代”嗎?
她站在一座新修的石橋上,遠遠看著。她的記憶清晰如昨,但這個地方,已然天翻地覆。
她微微偏頭,像是在傾聽,又像是在確認。風中,再也聞不到那股熟悉的血腥與焦糊味,隻有各種食物、香料、炭火和屬於活人的、蓬勃的生活氣息。
白未晞緩緩收回目光。她轉身,離開橋頭,繼續沿著河岸,不緊不慢地走著。
物非,人亦非。唯有她,依舊。
……
且說柳月娘帶著安盈,乘著雇來的街車,依約來到了陸棲鸞位於城西的彆院。
雖稱彆院,但門庭雅致,粉牆黛瓦,自有一番鬨中取靜的氣派。早有伶俐的侍女在門前等候,見她們到來,便笑吟吟地引了進去。
陸棲鸞和顏芸姑正在花廳敘話,見她們來了,連忙起身相迎。
柳月娘奉上帶來的山菇、野棗等土儀,雖不值什麼錢,卻是一份淳樸心意,陸棲鸞笑著收了。
敘了片刻閒話,陸棲鸞經過昨日對石安盈的初步了解,,便有心考較她,也是想多了解這孩子的性情。
她並未問什麼高深的學問,隻像是拉家常般,隨口問起青溪村的年景、田畝收成、平日裡村中往來交換些何物等瑣事。
石安盈起初還有些緊張,但這些問題她自幼耳濡目染,又跟著顏先生學了算術,心中自有溝壑。
她便依著實情,清晰地說道:“去年風調雨順,麥子收成比前年好了兩成。村裡種豆的人家多了,除了交稅和自家吃用,餘下的多是跟走村的貨郎換些鹽鐵針線,或者攢起來,等開春去鎮上賣了。”
她言語清晰,條理分明,甚至能估摸出大概的增減比例。
陸棲鸞聽著,眼中讚賞之色愈濃。她轉而問道:“那若你是貨郎,去村裡收豆,如何定價既能收到豆,又能讓自己有些賺頭,還不讓村民覺得吃虧?”
這個問題帶了些許商道的意味了。
石安盈認真想了想,才謹慎答道:“要先曉得鎮上豆子的行市,再看村裡各家豆子的成色好壞,不能一概而論。價錢要比鎮上收的略低些,不然貨郎便白跑了,但也不能低太多,不然鄉親們寧願多走些路自己去鎮上賣。若是能捎帶些村裡緊俏又便宜的小物件,或許鄉親們更願意用豆子換,兩下都方便。”
陸棲鸞聞言,與顏芸姑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驚喜。
“說得極好!”陸棲鸞毫不吝嗇地誇讚,“能想到這些,已是難得。”她興致更高,又順著這話題,稍稍引申了些簡單的物價浮動、地域差價的概念。
石安盈聽得眼睛發亮,時而提問,時而凝神思索,竟能跟上陸棲鸞的思路,偶爾還能接上一兩句雖稚嫩卻切中要害的話。
柳月娘在一旁看著,見女兒在陸棲鸞麵前不但不露怯,反而對答如流,引得陸棲鸞連連稱讚,心中既是驕傲,又是感慨。